冲龙
普定冲龙从宽衣大袖的盛唐一直冲到网上冲浪的21世纪。千百年来不变的是龙的造型,不变的是舞龙的姿势,不变的是龙在铁水开花的声音中的左冲右突;变化了的是冲龙者心头的火焰从老子燃到儿子,从儿子燃到孙子,变化的是冲龙的场地从小巷冲到了大街,从大街冲到了万人体育场,从万人体育场冲上五彩的电视屏幕。
铁是一种避邪的物,龙是活在我们身边的神,是12生肖中唯一由人虚构出来的动物,是寻常百姓也可触摸的图腾。在一年之际的春天到来的正月里,让龙在铁这种金属开出的花朵里舞动,让铁花在龙这种圣物的欢乐里生辉,理所当然地成了激情在骨头里膨胀的高原人的倾注、渲泻和寄托。于是,冲龙就在普定这个石头拼成的街道,石头垒成的房子,居住着石头一样朴实却又硬朗的人群中流传下来,经久不衰。
正月十五元宵节前的冲龙,严格地说应该叫玩龙。因为没有铁水,是不能称之为“冲”的。
以前普定城正月十五冲龙,是集中在老城区最繁华的商业区十字街。街道狭窄,沿街都是木质结构的老房子,因冲龙曾发生过几次火灾。后来就移到西门电影院和百货公司之间的空场子上。1996年县里建成贵州省最大的县级体育场后,冲龙活动也就自然而然地移到了能容六七百万人的体育场。渐渐地,冲龙由民间自发组织到由县政府牵头组织,并以电视现场直播的形式向更多的人展示它独特的魅力。
天还没黑尽,铁锅厂的师傅们就烧旺炉火,熔制冲龙用的数以吨计的铁水。通红的炉火映着师傅们通红的脸。吃过团圆饭,四面八方的人就像水一样向普定县城流来。年纪稍大的老人,就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现场直播。前些年冲龙,一般要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开始。这几年随着来观看冲龙的领导、友人和来采访拍摄的记者越来越多,冲龙时间也相应提前到九点左右。
天一擦黑,街上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很快就淹没家里电视的声音了。普定县城的文明路、富强路、园丁路很快就被南来北往的人塞满了,拥挤的人流向那个有龙的体育场慢慢地流去。只有人这种最好的水,才能托起龙这种最高贵的物。人越多,龙就越欢。
主持人宣布冲龙活动开始,再怎么拥挤的人群也会马上向四周散开,腾出一片空地来给舞龙的勇士。烧铁水的师傅们把高达两米的火炉拉斜,慢慢地倒出熔化的铁水,两个人一组一前一后用钢桶抬到空地上。拿铁勺舀出来,对准舞动的龙和热闹的人群,用木板使劲向天空打出去,无数双眼睛顿时在夜晚里明亮起来——天上下起了红红的雪,空中绽开了红红的花,人群上方飞舞着火红的“蝶”。铁是尖锐的,在这个时候幻化成飘然的“雪”。铁是冰冷的,在这个时候开成了火热的“花”。铁水飞处铁花开,铁花开处龙豪迈,龙豪迈时人开怀。打一勺铁水开一树铁花,开一树铁花荡一浪欢笑。铁花绽开的声音,群龙吟啸的声音,人群欢呼的声音,整个体育场成了欢乐的海洋、整个普定城成了欢乐的海洋、整个高原成了欢乐的海洋!那个时候,小孩们一下子变成了大人,女人们一下子变成了男人,男人们一下子变成了勇士,勇士们一下子变成了龙。远远地看冲龙,看到的是壮美。舞的壮美,冲的也壮美。但很多的人还是在铁水飞处奔跑,在铁花开处惊呼,在龙飞舞处激动。跑到上下翻腾的龙身边让铁水往自己身上冲,感受自己成了一条龙,感受铁水在自己身上开出一朵一朵的散发着光热的花,感受自己的骨骼在冲动中拔节,感受自己在酣畅淋漓中变成一片雪,开成一朵花,舞成一只蝶。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幸福啊!千年等一回,一生有几次?其实铁水是伤不了人的,这你大可不必担心。红得令人心颤的铁水从天空落下来,轻轻地咬在人的身上。痛,一种轻微的甜蜜的痛。像母亲拧孩子的屁股,更像爱人咬爱人的肩膀。三五个勇敢的舞龙勇士舞到酣畅时,索性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引着龙在铁水花丛蝶海深处舞动。在惊呼声中享受这种甜蜜的疼痛。在普定看冲龙,你就会感受到什么是热血沸腾,什么是有惊无险。但就是这种过于烫的热,这种过于野的狂,这种过于艳的美,这种过于浓的情,才使普定冲龙几千年来一直作为一种热的极至、狂的极至、美的极至、情的极至而传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