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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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子恺先生简介。
丰子恺(1898.11.9-1975.9.15)原名丰润,字仁。浙江桐乡石门镇人。我国现代画家、散文家、美术教育家、音乐教育家和翻译家,是一位多方面卓有成就的文艺大师。解放后曾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美协上海分会主席、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上海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等职。被国际友人誉为“现代中国最像艺术家的艺术家” 。丰子恺风格独特的漫画作品影响很大,深受人们的喜爱。他的作品内涵深刻,耐人寻味。
丰子恺是我国新文化运动的启蒙者之一,早在二十年代他就出版了《艺术概论》、《音乐入门》、《西洋名画巡礼》等著作。他一生出版的著作达一百八十多部。解放后,曾任上海美协副主席,上海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上海中国画院院长。
十年动乱期间,遭受迫害,积郁成病,于一九七五年不治而逝,终年七十八岁。
自幼爱好美术,1914年入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从李叔同学习绘画和音乐。1918年秋,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出家,对他的思想影响甚大。1917年与同学组织桐荫画会。1919年师范学校毕业后,与同学数人在上海创办上海专科师范学校,并任图画教师。1921年东渡日本短期考察,学习绘画、音乐和外语。1922年回国到浙江上虞春辉中学教授图画和音乐,与朱自清、朱光潜等人结为好友。回国后从事美术、音乐教学,曾任上海开明书店编辑、上海大学、复旦大学、浙江大学美术教授。同时进行绘画、文学创作和文学、艺术方面的编译工作。1924年,与友人创办立达学园。抗战期间,辗转于西南各地,在一些大专院校执教。文艺刊物《我们的七月》4月号首次发表了他的画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其后,他的画在《文学周报》上陆续发表,并冠以“漫画”的题头。自此中国才开始有“漫画”这一名称。1925年成立立达学会,参加者有茅盾、陈望道、叶圣陶、郑振铎、胡愈之等人。1926年,任教职于上海艺术大学。1929年被开明书店聘为编辑。1931年,他的第一本散文集《缘缘堂随笔》由开明书店出版。七七事变后,率全家逃难。1937年编成《漫画日本侵华史》出版。1939年任浙江大学讲师、副教授。1942年任重庆国立艺专教授兼教务主任。1943年起结束教学生涯,专门从事绘画和写作。陆续译著出版《音乐的常识》、《音乐入门》、《近世十大音乐家》、《孩子们的音乐》等面向中小学生和普通音乐爱好者的通俗读物,为现代音乐知识的普及作了许多有益的工作。1946年返上海。出版画册《子恺漫画选》。1952年后历任上海文史馆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上海市对外文化协会副会长、上海市文联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上海分会主席,上海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等。工绘画、书法,亦擅散文创作及文学翻译。
丰子恺,是中国现代受人敬仰的漫画家,散文家。他的绘画,文章在几十年沧桑风雨中保持一贯的风格:雍容恬静,其漫画更是脍炙人口。丰先生作品流传极广,失散也很多,就是结集出版的五十余种画册也大多绝迹于市场,给读者带来极大遗憾。在丰子恺先生的作品中,漫画恐怕是最为著名的了。往往是寥寥几笔,就勾画出一个意境,比如《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几个茶杯,一卷帘栊,便是十分心情。丰先生的许多漫画,都是以儿童作为题材的,例如《阿宝赤膊》,《你给我削瓜,我给你打扇》和《会议》。读丰先生的儿童漫画,让我们这些所谓的成人都觉得惭愧。什么时候,我们这个世界,能少一些欺诈,少一些执着,多一些自然,多一些淡泊。
丰子恺的散文,在我国新文学史上也有较大的影响。主要作品有《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随笔二十篇》《甘美的回忆》《艺术趣味》《率真集》等。这些作品除一部分艺术评论以外,大都是叙述他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活和日常接触的人事。
丰子恺小传丰华瞻(子)
父亲于一八九八年(清光绪二十四年)十一月九日生于浙江省崇德县石门湾(今桐乡县石门镇)。祖上在石门镇开一家小染坊。祖父名丰 璜(字斛泉),长于诗文,于一九零二年乡试时中「举人」。父亲是祖父的第七个孩子,是长子;父亲的姐弟大多夭折早亡。父亲八岁时,祖父就患肺病去世。父亲九岁时进私塾读书,十二岁入石门湾西溪小学。一九一四年他十六岁时,到杭州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浙江第一师范的教师李叔同先生(后出家,法号「弘一法师」)教他图画、音乐,发现他的才能,鼓励他向绘画方面发展。李先生不但精于图画、音乐,也擅长戏剧、文学、书法,对父亲的一生有很大的影响。
一九一九年父亲毕业于浙江第一师范后,在上海专科师范任教。一九二一年初赴日本留学。在东京参加洋画研究会与音乐研究会。年底由日本返国。
一九二二年,父亲在浙江上虞白马湖春晖中学任教。这时开始作漫画。有几幅画发表于《我们》杂志上。一九二四年父亲辞去春晖中学职到上海创办立达学园。一九二五年父亲的漫画在郑振铎主编的《文学周报》上连续发表,称为〖子恺漫画〗。一九二五年十二月由文学周报社出版《子恺漫画》,内收画六十幅,这是父亲的第一本画集,也是中国的第一本漫画集。
从一九二六年到一九三七年间陆续出版的画集有《子恺画集》、《护生画集》、《学生漫画》、《儿童漫画》、《都会之音》、《云霓》、《人间相》等。其中除描写诗词意境、儿童生活与学生生活的画外,有大量的画揭露旧社会的黑暗与劳动人民所受的苦难。同一时期中父亲出版了散文集《缘缘堂随笔》、《缘缘堂再笔》、《车厢社会》等,又出版了大量的音乐书与艺术理论书,如《音乐入书》、《中文名歌五十曲》、《近世十大音乐家》、《西洋画派十二讲》、《艺术趣味》、《艺术漫谈》等。
一九三七年抗战爆发。十一月,父亲率全家逃难。从故乡出发,经江西,到达湖南长沙。后迁广西桂林。一九三九年春,父亲受浙江大学之聘,到广西宜山浙大任教。后随浙大迁往贵州遵义。一九四二年秋,父亲到达四川重庆,任教于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一年后辞职,在家著述为生。
抗战期间父亲在西南各省出版的画集有《漫画阿Q正传》、《大树画册》、《客窗漫画》、《画中有诗》等。一九四一年在遵义绘成《子凯漫画全集》,至一九四五年十二月由开明书店在上海出版。《全集》共分六册,收画四百二十四幅。一九四五年抗战结束,次年父亲回到杭州。一九四六至四八年住在杭州期间出版的画集有《又生画集》与彩色版《子恺漫画选》等。
建国后父亲一直住在上海。任上海市人民代表与政协委员,又任全国政协委员。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理事、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主席、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文学艺术家联合会副主席。一九六零年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大部分时间在家著述。
建国以后父亲主要从事翻译俄文与日文的文学作品。译有《猎人笔记》、《夏目漱石选集》、《源氏物语》等。画集方面出版的有《绘画鲁迅小说》、《子恺漫画选》(一九五五年)、《丰子恺儿童漫选》英文本与印尼文本(一九五六年)、彩色的《丰子恺画集》(一九六三年)。
父亲一生著作丰富,共有一百五十多种。他在绘画、文学、音乐、书法、艺术理论与翻译等各方面都作出了贡献。他在国内外都有较大的影响。
十年浩劫期间,父亲被林彪、“四人帮”加上莫须有罪名,遭到残酷迫害,身心备受摧残。一九七零年初他患重病,卧病半年。病愈后,他不顾林彪、‘四人帮’的迫害,仍坚持作画,并从事翻译。但由于长期受折磨,患了肺癌。一九七五年九月十五日,父亲在阴霾蔽日的情况下含恨长逝。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八日,在上海龙华公墓大厅举行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上海市领导同志在骨灰安放仪式悼词中指出:父亲痛恨旧社会的反动统治,用美术创作来表示他的正义感和斗争精神;建国后他为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忘我地进行劳动,热情歌颂了中国共产党,歌颂社会主义。宣读了中共上海市委为父亲彻底平反的决定。
丰子恺传
丰子恺者,本名丰润,字子恺,浙江崇德石门湾人也。光绪二十四年(1898)生,有六姊,倍受珍宠,乳名慈玉,幼常有悲天悯人之意。父璜为举人,既废科举,遂无所用。幼入私塾,好誊摹人像。业师见之,以为其自画也,遂命画孔子像。急无所出,终以九宫玻璃格制之,师嘉之,悬于学庠。同学乡邻乃多来求画,九宫格已不足为,遂学画,闻于远近。稍长,入高小,以应民主选举故,易名丰仁。继之,考入省立第一师范,从李叔同学音乐、绘画,从夏丏尊学国文。毕业,与刘质平、吴梦非、刘海粟、姜丹书创中华美育会,办《美育》杂志。又与质平等创办上海艺术专科学校,教西洋美术。民国十年(1921),卖祖宅,赴东京学美术,偶见竹久梦二作品,甚爱其简炼洗净,醒世劝诫,遂引为榜样。居十月,回浙任教于上虞之春晖中学,朱自清、朱光潜、匡互生、刘薰宇、刘淑琴与俱焉。尝作画《一钩新月天如水》,时郑振铎主持《文学周报》,见而异之。遂约见,爱其温文尔雅,以为与叶圣陶相亚。久之,所约画稿成集,振铎为赐名曰《子恺漫画》,世间始有漫画一词也。十五年(1926),与叶圣陶等发起开明书店。次年,弘一法师云游至沪,下榻子恺处,为其漫画题诗合璧,名曰《护生画》,为戒杀生爱生命之意。先此,子恺为寓所求名,弘一曰可拈字抓阄也。凡两次皆得缘字,遂名之曰缘缘堂也。是年九月,从弘一皈依佛门,为居士,法名婴行。然贵适意,不戒酒肉。
民国二十二年(1933),缘缘堂落成于石门湾,坚固坦白,深沉朴素,正子恺所素追求也。弘一法师、马一浮为题词,藏书两万余卷,兽香不断,童趣盎然,诚无尚之乐也。故传世文集,多冠缘缘堂之名焉。二十二年(1935)。出版《人间世》画集,序曰:“吾画既非装饰,又非赞美,更不可为娱乐;而皆人间之不调和相,不欢喜相,与不可爱相。”此所谓乱世之相也。且转为刻图章一枚,曰“速朽之作”。又有音乐著作三部、散文五部、艺术论著八部,俱作于斯堂之下耳。
未几,以避战事,辗转于桐庐、衢州、上饶、南昌、萍乡、湘潭、长沙、桂林、宜山、遵义、重庆。于萍乡闻缘缘堂遭轰炸夷平,愤不能消,乃作《还我缘缘堂》。又作反日漫画,曰《漫画日本侵华史》,以避时难,沉于江底,遂不得面世。三十一年(1942),定居重庆,住城郊沙坪小屋,卖字画为生,种瓜豆,养鹅鸽,饮渝酒,怡然自得。时有名流来访,辄意兴飙举,语各如泉,酒亦屡增。是年,闻弘一法师圆寂,怅然若失。既而曰:“人生境界可分三等。一曰物质生活,此大多数也。二曰精神生活,即学者之流也,此亦不在少数。三曰灵魂生活,即宗教也,得其真谛者极少数耳。弘一法师则安步阅此三层楼台也。事母孝,待妻爱,精深艺术,精研佛法。实最完美一人也。艺术家之最高境界,实与宗教相近。艺术之情景交融,与宗教之诸相非相,实止差一步耳。故所谓格律诗、山水画之属,绝非雕虫之技,为其有宗教精神在焉。吾脚力甚小,故不能随法师更上层楼,惟斤斤于小技,但可攀其栏杆作一窥视,深自惭愧云耳。”乃赴乐山访马一浮,倩其为弘一作传。
民国三十五年(1946),携眷回石门湾,寻缘缘堂,已成飞灰矣。乃痛饮千杯,不顾而去。居杭州。三十八年(1949)后,居上海陕西路,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美居室曰日月楼,潜心翻译,历译俄文之《猎人笔记》、日文之《源氏物语》等。所译《源氏物语》者,国内译此书之始也。文革间,定性为“反动的学术权威”。先此,曾编童书名曰《教我唱歌难上难》,有句曰:“东方出了个绿太阳”,意在纠错也。遂为罪证,造反派以十万人批斗之,羞辱倍至。回家则日饮斗升,惟爱白乐天“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一句而已。未几,闻老舍投湖,淡然曰:“死则死矣。”又闻马一浮罹难,竟曰:“何不早死一年。”人皆以其冷漠,实乃佛性也。一九七零年,患中毒性肺炎,得居家养病。复作漫画,以难见天日故,总其名曰《敝帚自珍》。知者多来求之,则回以《种瓜得瓜》、《东风浩荡》两幅。有求字者,则回以鲁迅诗句。又译日人汤次子荣之《大乘起信论》,交广洽法师携至新加坡出版,然不敢署名。时文狱之森然可见矣。此外,略有散文,集曰《缘缘堂续笔》。一九七二年,平反,抄没诸物发还。睹物思情,遂起还乡之意。一九七五年,回乡竞志。是年初秋,卒于肺癌,年七十有七。临去犹日饮黄酒一斤,抽烟一巴。有《护生画》六集传世,亦广洽法师与复梓焉。一九八五年,乡人为重建缘缘堂,今尚存焉。
现代画家、文学家、艺术教育家。早年曾从李叔同学习绘画、音乐,深受其佛学思想影响。五四后,开始进行漫画创作。早期漫画作品多取自现实题材,带有“温情的讽刺”,后期常作古诗新画,特别喜爱取材儿童题材。他的漫画风格简易朴实意境隽永含蓄,是沟通文学与绘画的一座桥梁。
丰子恺出生时,他的母亲已生了六个女儿,他是家里第一个儿子。因为父亲也只有一个妹妹,他便是丰家烟火得继的希望,备受珍惜。父亲为他取乳名为"慈玉",他确实是家人眼中的宝玉,祖母溺爱他,父母、姑姑疼爱他,姐姐们怜爱他,连家里染坊中的伙计们也喜欢他。丰子恺自小便被包围在脉脉的温情中,这种温情后来跟随了他一生,浸透在他的性格里,使他总是以温柔悲悯的心来看待事物;发散在他的笔下,就变成平易的文字和纯仁的画风。
一片片的落英,都含蓄着人间的情味……
——俞平伯 评丰子恺
丰子恺作品著有:《缘缘堂随笔》、《丰子恺书法》等。
著作书目:
《子恺漫画》1926,开明。
《子恺画集》1927,开明。
《西洋美术史》1928,开明。
《缘缘堂随笔》(散文集)1931,开明;增订本,1957,人文。
《子恺小品集》1933,上海开华书局。
《随笔二十篇》1934,天马。
《艺术趣味》(散文集)1934,开明。
《绘画与文学》(论文集)1934,开明。
《近代艺术纲要》(论文)1934,中华。
《车厢社会》(散文集)1935,良友。
《艺术丛话》(论文集)1935,良友。
《丰子恺创作选》(散文集)1936,上海仿古书店。
《艺术漫谈》1936,上海人间书屋。
《缘缘堂再笔》(散文集)1937,开明。
《漫画阿Q正传》1939,开明。
《子恺近作散文集》1941,成都普益图书馆。
《艺术修养基础》(论文集)1941,桂林文化供应社。
《画中有诗》(诗配画)1943,桂林文光书店。
《教师日记》(日记体散文集)1944,重庆崇德书店。
《艺术与人生》(论文集)1944.1,桂林民友书店。
《古诗新画》(子恺漫画全集之一)1945,开明。
《儿童相》(子恺漫画全集之二)l945,开明。
《学生相》(子恺漫画全集之三)1945,开明。
《民间相》(子恺漫画全集之四)1945,开明。
《都市相》(子恺漫画全集之五)1945,开明。
《战时相》(于恺漫画全集之六)1945,开明。
《率真集》(散文集)1946,上海万叶书店。
《小钞票历险记》(童话)1947,上海万叶书店。
《子恺漫画选》1955.11,人民美术出版社。
《子恺漫画全集》1962.11,香港岭南出版社。
《缘缘堂集外遗文》明川编,1979,香港问学社。
《丰子恺散文选集》1982,上海文艺。
《缘缘堂随笔集》1983,浙江文艺。
翻译书目:
《苦闷的象征》(理论集)日本厨川白村著,1925,商务。
《艺术概论》日本黑田鹏信著,1928,开明。
《初恋》(小说)俄国屠格涅夫著,1931,开明。
《自杀俱乐部》(长篇小说)英国史蒂文生著,1932,开明。
《猎人笔记》俄国屠格涅夫著,1953,文生 。
《源氏物语》(长篇小说)日本紫式部著,1987,人民文学出版社。
《音乐的常识》
《音乐入门》
《近世十大音乐家》
《孩子们的音乐》
丰子恺作品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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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恺漫画选》自序我作这些画的时候,是一个已有两三个孩子的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我同一般青年父亲一样,疼爱我的孩子。我真心地爱他们:他们笑了,我觉得比我自己笑更快活;他们哭了,我觉得比我自己哭更悲伤;他们吃东西,我觉得比我自己吃更美味,他们跌一跤,我觉得比我自己跌一跤更痛……。我当时对于我常常抱孩子,喂孩子吃食,替孩子包尿布,唱小曲逗孩子睡觉,描图画引孩子笑乐;有时和孩子们一起用积木搭汽车,或者坐在小凳上"乘火车"。我非常亲近他们,常常和他们共同生活。这"亲近"也是这些画材所由来。由于"热爱"和"亲近",我深深地体会了孩子们的心理,发见了一个和成人世界完全不同的儿童世界。儿童富有感情,却缺乏理智;儿童富有欲望,而不能抑制。因此儿童世界非常广大自由,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地提出一切愿望和要求:房子的屋顶可以要求拆去,以便看飞机;眠床里可以要求生花草,飞蝴蝶,以便游玩;凳子的脚可以给穿鞋子;房间里可以筑铁路和火车站;亲兄妹可以做新官人和新娘子;天上的月亮可以要它下来……。成人们笑他们"傻",称他们的生活为"儿戏",常常骂他们"淘气",禁止他们"吵闹"。这是成人的主观主义看法,是不理解儿童心理的人的粗暴态度。我能热爱他们,亲近他们,因此能深深地理解他们的心理,而确信他们这种行为是出于真诚的,值得注意的,因此兴奋而认真地作这些画。
进一步说,我常常"设身处地"地体验孩子们的生活;换一句话说,我常常自己变了儿童而观察儿童。我记得曾经作过这样的一幅画:房间里有异常高大的桌子、椅子和床铺。一个成人正在想爬上椅子去坐,但椅子的座位比他的胸膊更高,他努力攀跻,显然不容易爬上椅子;如果他要爬到床上去睡,也显然不容易爬上,因为床同椅子一样高;如果他想拿桌上的茶杯来喝茶,也显然不可能,因为桌子面同他的头差不多高,茶杯放在桌子中央,而且比他的手大得多。这幅画的题目叫做《设身处地做了儿童》。这是我当时的感想的表现:我看见成人们大都认为儿童是准备做成人的,就一心希望他们变为成人,而忽视了他们这准备期的生活。因此家具器杂都以成人的身体尺寸为标准,以成人的生活便利为目的,因此儿童在成人的家庭里日常生活很不方便。同样,在精神生活上也都以成人思想为标准,以成人观感为本位,因此儿童在成人的家庭里精神生活很苦痛。过去我曾经看见:六七岁的男孩子被父母亲穿上小长袍和小马褂,戴上小铜盆帽,教他学父亲走路;六七岁的女孩子被父母亲带到理发店去烫头发,在脸上敷脂粉,嘴上涂口红,教她学母亲交际。我也曾替他们作一幅画,题目叫做《小大人》。现在想象那两个孩子的模样,还觉得可怕,这简直是畸形发育的怪人!我当时认为由儿童变为成人,好比由青虫变为蝴蝶。青虫生活和蝴蝶生活大不相同。上述的成人们是在青虫身上装翅膀而教它同蝴蝶一同飞翔,而我是蝴蝶敛住翅膀而同青虫一起爬行。因此我能理解儿童的心情和生活,而兴奋地认真地描写这些画。
以上是我三十年前作这些画时的琐事和偶感,也可说是我的创作动机与创作经验。然而这都不外乎"舐犊情深"的表现,对读者有什么益处呢?哪里有供读者参考的价值呢?怎么能帮助他们在生活中发见画材呢?
无疑,这些画的本身是琐屑卑微,不足道的。只是有一句话可以告诉读者:我对于我的描画对象是"热爱"的,是"亲近"的,是深入"理解"的,是"设身处地"地体验的。
画家倘能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付更可爱的、更有价值的、更伟大的对象而创作绘画,我想他也许可以在生活中--尤其是在今日新中国的生气蓬勃的生活中--发见更多的画材,而作出更美的绘画。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么这些画总算具有间接帮助读者的功能,就让它们出版吧。
丰子恺放生趣闻
丰子恺先生是我国有名的漫画家,他去世已多年,遗留给后人以丰富的艺术遗产。丰子恺的漫画可谓别具风格,他有着国画的深厚根基,寥寥几笔,就勾勒出生动的图像。特别是他取材多是人世间的辛酸事,为劳苦大家抱不平,因而他的漫画深受人们所喜爱。
人道是丰子恺有一副菩萨心肠,这话可不假。丰子恺是笃信佛教的,他是一位虔诚的居士,一生都苦口婆心地劝人们护生戒杀。他也因放生而闹出了一则趣闻。
抗日战争之前,在苏州缘缘堂期间,有一次,丰子恺先生从石门湾携带一只鸡,要到杭州云栖放生。但是他对鸡也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像常人一般在鸡脚的部位捆缚起来把鸡倒提着,于是撩起自己的长袍把鸡放在里面,外面用手兜着。由石门湾乘船经崇德,到长安镇转乘火车。因为他用手兜着的布长袍裹面鼓起了一团东西,看过去这个怪模样很可疑,因此在长安镇火车站引起了一个便衣侦探的怀疑,便一直追踪着,同车到达杭州,一出站门便衣侦探便把他捉住,恰巧站外早有人迎候丰子恺,于是彼此说明原委,侦探才知跟错了人。丰子恺捧着要放生的母鸡,引得在场众人大笑不已。
丰子恺为什么笃信佛教呢?他既是受了弘一法师的影响,而更主要的是受了父亲的熏陶。他父亲丰斛泉在一九二零年中了举人,但是因故未去北京赶上最后一科的科举会试,眼看清朝已在风雨飘摇,仕途无望,只好在家设塾授徒,维持生计。丰斛泉为人平易可亲,热心助入。邻里亲朋故凡有婚丧之事,都请他撰联题书。他也为人代笔书信,或代书契约等,都从不计较酬金。
丰斛泉一次为渔人代笔,知道渔人穷苦,没有接受酬金。一天,渔人送来大小水鱼七只,水鱼亦即是鳖。丰斛泉平素诚心信佛,好为善举。当夜,他梦见有七位穿着裙子的女人向他跪拜求救,大呼“老爷救救,老爷救救—”丰斛泉猛地醒来,深感梦境奇怪,反覆思量,不得其解,检点平日自己所作所为,也没有见愧于心之事,但是梦境使他整日坐立不安。忽然悟到水鱼四周有一圈软皮,俗称作“裙”,因此相信是七只水鱼托梦向他求救,便立即全数放生。
丰子恺幼承家教,在作为佛教居士之后,更加爱好放生。他绘有《护生画集》六集,流传于世。每年农历四月初八相传是释迦牟尼诞生日,佛教徒习惯在这一天放生。丰子恺在每年这一天,买来螺狮蚬蚌鱼虾,带领子女一同去放生,就是平日,也不时亲自放生。
丰子恺《给我的孩子们》全文我的孩子们!我憧憬于你们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我想委曲地说出来,使你们自己晓
得。可惜到你们懂得我的话的意思的时候,你们将不复是可以使我憧憬的人了。这是何等可
悲哀的事啊!
瞻瞻!你尤其可佩服。你是身心全部公开的真人。你甚么事体(杭州话)都想拼命地用全副精力去
对付。小小的失意,象花生米翻落地了,自己嚼了舌头了,小猫不肯吃糕了,你都要哭得嘴
唇翻白,昏去一两分钟。外婆普陀去烧香买回来给你的泥人,你何等鞠躬尽瘁地抱他,喂
他;有一天你自己失手把他打破了,你的号哭的悲哀,比大人们的破产、失恋、broken
heart②,丧考妣、全军覆没的悲哀都要真切。两把芭蕉扇做的脚踏车,麻雀牌堆成
的火车、汽车,你何等认真地看待,挺直了嗓子叫“汪——,”“咕咕咕……”,来代替汽
油。宝姊姊讲故事给你听,说到“月亮姊姊挂下一只篮来,宝姊姊坐在篮里吊了上去,瞻瞻
在下面看”的时候,你何等激昂地同她争,说“瞻瞻要上去,宝姊姊在下面看!”甚至哭到
漫姑面前去求审判。我每次剃了头,你真心地疑我变了和尚,好几时不要我抱。最是今年夏
天,你坐在我膝上发现了我腋下的长毛,当作黄鼠狼的时候,你何等伤心,你立刻从我身上
爬下去,起初眼瞪瞪地对我端相,继而大失所望地号哭,看看,哭哭,如同对被判定了死罪
的亲友一样。你要我抱你到车站里去,多多益善地要买香蕉,满满地擒了两手回来,回到门
口时你已经熟睡在我的肩上,手里的香蕉不知落在哪里去了。这是何等可佩服的真率、自然
与热情!大人间的所谓“沉默”、“含蓄”、“深刻”的美德,比起你来,全是不自然的、
病的、伪的!
你们每天做火车、做汽车、办酒、请菩萨、堆六面画,唱歌、全是自动的,创造创作的
生活。大人们的呼号“归自然!”“生活的艺术化!”“劳动的艺术化!”在你们面前真是
出丑得很了!依样画几笔画,写几篇文的人称为艺术家、创作家,对你们更要愧死!
你们的创作力,比大人真是强盛得多哩:瞻瞻!你的身体不及椅子的一半,却常常要搬
动它,与它一同翻倒在地上;你又要把一杯茶横转来藏在抽斗里,要皮球停在壁上,要拉住
火车的尾巴,要月亮出来,要天停止下雨。在这等小小的事件中,明明表示着你们的弱小的
体力与智力不足以应付强盛的创作欲、表现欲的驱使,因而遭逢失败。然而你们是不受大自
然的支配,不受人类社会的束缚的创造者,所以你的遭逢失败,例如火车尾巴拉不住,月亮
呼不出来的时候,你们决不承认是事实的不可能,总以为是爹爹妈妈不肯帮你们办到,同不
许你们弄自鸣钟同例,所以愤愤地哭了,你们的世界何等广大!
你们一定想:终天无聊地伏在案上弄笔的爸爸,终天闷闷地坐在窗下弄引线的妈妈,是
何等无气性的奇怪的动物!你们所视为奇怪动物的我与你们的母亲,有时确实难为了你们,
摧残了你们,回想起来,真是不安心得很!
阿宝!有一晚你拿软软的新鞋子,和自己脚上脱下来的鞋子,给凳子的脚穿了,刬袜立
在地上,得意地叫“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的时候,你母亲喊着“龌龊了袜子!”立刻
擒你到藤榻上,动手毁坏你的创作。当你蹲在榻上注视你母亲动手毁坏的时候,你的小心里
一定感到“母亲这种人,何等杀风景而野蛮”罢!
瞻瞻!有一天开明书店送了几册新出版的毛边的《音乐入门》来。我用小刀把书页一张
一张地裁开来,你侧着头,站在桌边默默地看。后来我从学校回来,你已经在我的书架上拿
了一本连史纸印的中国装的《楚辞》,把它裁破了十几页,得意地对我说:“爸爸!瞻瞻也
会裁了!”瞻瞻!这在你原是何等成功的欢喜,何等得意的作品!却被我一个惊骇的
“哼!”字喊得你哭了。那时候你也一定抱怨“爸爸何等不明”罢!
软软!你常常要弄我的长锋羊毫,我看见了总是无情地夺脱你。现在你一定轻视我,想
道:“你终于要我画你的画集的封面!”
最不安心的,是有时我还要拉一个你们所最怕的陆露沙医生来,教他用他的大手来摸你
们的肚子,甚至用刀来在你们臂上割几下,还要教妈妈和漫姑擒住了你们的手脚,捏住了你
们的鼻子,把很苦的水灌到你们的嘴里去。这在你们一定认为是太无人道的野蛮举动罢!
孩子们!你们果真抱怨我,我倒欢喜;到你们的抱怨变为感激的时候,我的悲哀来了!
我在世间,永没有逢到象你们这样出肺肝相示的人。世间的人群结合,永没有象你们样
的彻底地真实而纯洁。最是我到上海去干了无聊的所谓“事”回来,或者去同不相干的人们
做了叫做“上课”的一种把戏回来,你们在门口或车站旁等我的时候,我心中何等惭愧又欢
喜!惭愧我为甚么去做这等无聊的事,欢喜我又得暂时放怀一切地加入你们的真生活的团体。
但是,你们的黄金时代有限,现实终于要暴露的。这是我经验过来的情形,也是大人们
谁也经验过的情形。我眼看见儿时的伴侣中的英雄、好汉,一个个退缩、顺从、妥协、屈服起来,到象绵羊的地步。我自己也是如此。“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你们不久也要走这条路呢?
我的孩子们!憧憬于你们的生活的我,痴心要为你们永远挽留这黄金时代在这册子里。
然这真不过象“蜘蛛网落花”,略微保留一点春的痕迹而已。且到你们懂得我这片心情的时候,你们早已不是这样的人,我的画在世间已无可印证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丰子恺先生的漫画现在受到人们的重视,原有子恺漫画,最早在文学周报上出现。
另外,丰子恺十分善于画竹。
曾著《竹影》
我的苦学经验(节选)读我这篇自述的青年诸君!你们也许以为我的读书生活是幸运而快乐的;其实不然,我的读书是很苦的。你们都是正式求学,正式求学可以堂堂皇皇地读书,这才是幸运而快乐的。但我是非正式求学,我只能伺候教课的余暇而偷偷隐隐地读书。做教师的人,上课的时候当然不能读书,开议会的时候不能读书,监督自修的时候也不能读书,学生课外来问难的时候又不能读书,要预备明天的教授的时候又不能读书。担任了它一小时的功课,便是这学校的先生,便有参加议会、监督自修、解答问难、预备教授的义务;不复为自由的身体,不能随了读书的兴味而读书了。我们读书常被教务所打断,常被教务所分心,决不能象正式求学的诸君的专一。所以我的读书,不得不用机械的方法而下苦功,我的用功都是硬做的。
我在学校中,每每看见用功的青年们,闲坐在校园里的青草地上,或桃花树下,伴着了蜂蜂蝶蝶、燕燕莺莺,手执一卷而用功。我羡慕他们,真象潇洒的林下之士!又有用功的青年们,拥着绵被高枕而卧在寝室里的眠床中,手执一卷而用功。我也羡慕他们,真象耽书的大学问家!有时我走近他们去,借问他们所读为何书,原来是英文数学或史地理化,他们是在预备明天的考试。这使我更加要羡慕煞了。他们能用这样轻快闲适的态度而研究这类知识科学的书,岂真有所谓“过目不忘”的神力么?要是我读这种书,我非吃苦不可。我须得埋头在案上,行种种机械的方法而用笨功,以硬求记诵。诸君倘要听我的笨话,我愿把我的笨法子一一说给你们听。
在我,只有诗歌、小说、文艺,可以闲坐在草上花下或奄卧在眠床中阅读。要我读外国语或知识学科的书,我必须用笨功。请就这两种分述之。
第一,我以为要通一国的国语,须学得三种要素,即构成其国语的材料、方法,以及其语言的腔调。材料就是“单语”,方法就是“文法”,腔调就是“会话”。我要学得这三种要素,都非行机械的方法而用笨功不可。
“单语”是一国语的根底。任凭你有何等的聪明力,不记单语决不能读外国文的书,学生们对于学科要求伴着趣味,但谙记生字极少有趣味可伴,只得劳你费点心了。我的笨法子即如前所述,要读Sketch Book,先把Sketch Book中所有的生字写成纸牌,放在匣中,每天摸出来记诵一遍。记牢了的纸牌放在一边,记不牢的纸牌放在另一边,以便明天再记。每天温习已经记牢的字,勿使忘记。等到全部记诵了,然后读书,那时候便觉得痛快流畅。其趣味颇足以抵偿摸纸牌时的辛苦。我想熟读英文字典,曾统计字典上的字数,预算每天记诵二十个字,若干时日可以记完。但终于未曾实行。倘能假我数年正式求学的日月,我一定已经实行这计划了。因为我曾仔细考虑过,要自由阅读一切的英语书籍,只有熟读字典是最根本的善法。后来我向日本购买一册《和英根底一万语》,假如其中一半是我所已知的,则每天记二十个字,不到一年就可记完,但这计划实行之后,终于半途而废。阻碍我的实行的,都是教课。记诵《和英根底一万语》的计划,现在我还保留在心中,等候实行的机会呢。我的学习日本语,也是用机械的硬记法。在师范学校时,就在晚上请校中的先生教日语。后来我买了一厚册的《日语完壁》,把后面所附的分类单语,用前述的方法一一记诵。当时只是硬记,不能应用,且发音也不正确;后来我到了日本,从日本人的口中听到我以前所硬记的单语,实证之后,我脑际的印象便特别鲜明,不易忘记。这时候的愉快也很可以抵偿我在国内硬记时的辛苦。这种愉快使我甘心消受硬记的辛苦,又使我始终确信硬记单语是学外国语的最根本的善法。
关于学习“文法”,我也用机械的笨法子。我不读文法教科书,我的机械的方法是“对读”。例如拿一册英文圣书和一册中文圣书并列在案头,一句一句地对读。积起经验来,便可实际理解英语的构造和各种词句的腔调。圣书之外,他种英文名著和名译,我亦常拿来对读。日本有种种英和对译丛书,左页是英文,右页是日译,下方附以注解。我曾从这种丛书得到不少的便利。文法原是本于论理的,只要论理的观念明白,便不学文法,不分noun与verb亦可以读通英文。但对读的态度当然是要非常认真。须要一句一字地对勘,不解的地方不可轻轻通过,必须明白了全句的组织,然后前进。我相信认真地对读几部名作,其功效足可抵得学校中数年英文教科。——这也可说是无福享受正式求学的人的自慰的话;能入学校中受先生教导,当然比自修更为幸福。我也知道入学是幸福的,但我真犯贱,嫌它过于幸福了。自己不费钻研而袖手听讲,由先生拖长了时日而慢慢地教去,幸福固然幸福了,但求学心切的人怎能耐烦呢?求学的兴味怎能不被打断呢?学一种外国语要拖长许久的时日,我们的人生有几回可供拖长呢?语言文字,不过是求学问的一种工具,不是学问的本身。学些工具都要拖长许久的时日此生还来得及研究几许学问呢了拖长了时日而学外国语,真是俗语所谓“拉得被头直,天亮了!”我固然无福消受入校正式求学的幸福;但因了这个理由,我也不愿消受这种幸福,而宁愿独自来用笨功。
关于“会话”,即关于言语的腔调的学习,我又喜用笨法子。学外国语必须通会话。与外国人对晤当然须通会话,但自己读书也非通会话不可。因为不通会话,不能体会语言的腔调;腔调是语言的神情所寄托的地方,不能体会腔调,便不能彻底理解诗歌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的精神。故学外国语必须通会话。能与外国人共处,当然最便于学会话。但我不幸而没有这种机会,我未曾到过西洋,我又是未到东京时先在国内自习会话的。我的学习会话,也用笨法子,其法就是“熟读”。我选定了一册良好而完全的会话书,每日熟读一课,克期读完。熟读的方法更笨,说来也许要惹人笑。我每天自己上一课新书,规定读十遍。计算遍数,用选举开票的方法,每读一遍,用铅笔在书的下端划一笔,便凑成一个字。不过所凑成的不是选举开票用的“正”字,而是一个“读”字。例如第一天读第一课,读十遍,每读一遍画一笔,便在第一课下面画了一个“言”字旁和一个“士”字头。第二天读第二课,亦读十遍,亦在第二课下面画一个“言”字和一个“士”字,继续又把昨天所读的第一课温习五遍,即在第一课的下面加了一个“四”字。第三天在第三课下画一“言”字和“士”字,继续温习昨日的第二课,在第二课下面加一“四”字,又继续温习前日的第一课,在第一课下面再加了一个“目”字。第四天在第四课下面画一“言”字和一“士”字,继续在第三课下加一“四”字,第二课下加一“目”字,第一课下加一“八”字,到了第四天而第一课下面的“读”字方始完成。这样下去,每课下面的“读”字,逐一完成。“读”字共有二十二笔,故每课共读二十二遍,即生书读十遍,第二天温五遍,第三天又温五遍,第四天再温二遍。故我的旧书中,都有铅笔画成的“读”字,每课下面有了一个完全的“读”字,即表示已经熟读了。这办法有些好处:分四天温习,屡次反复,容易读熟。我完全信托这机械的方法,每天像和尚念经一般地笨读。但如法读下去,前面的各课自会逐渐地从我的唇间背诵出来,这在我又感得一种愉快,这愉快也足可抵偿笨读的辛苦,使我始终好笨而不迁。会话熟读的效果,我于英语尚未得到实证的机会,但于日本语我已经实证了。我在国内时只是笨读,虽然发音和语调都不正确,但会活的资料已经完备了。故一听到日本人的说话,就不难就自己所已有的资料而改正其发音和语调,比较到了日本而从头学起来的,进步快速得多。不但会话,我又常从对读的名著中选择几篇自己所最爱读的短文,把它分为数段,而用前述的笨法子按日熟读。例如Stevenson和夏目漱石的作品,是我所最喜熟读的材料。我的对于外国语的理解,和对于文学作品的理解,都因了这熟读的方法而增进一些。这益使我始终好笨而不迁了。——以上是我对于外国语的学习法。
第二,对于知识学科的书的读法,我也有一种见地:知识学科的书,其目的主要在于事实的报告;我们读史地理化等书,亦无非欲知道事实。凡一种事实,必有一个系统。分门别类,源源本本,然后成为一册知识学科的书。读这种书的第一要点,是把握其事实的系统。即读者也须源源本本地谙记其事实的系统,却不可从局部着手。例如研究地理,必须源源本本地探求世界共分几大洲,每大洲有几国,每国有何种山川形胜等。则读毕之后,你的头脑中就摄取了地理的全部学问的梗概,虽然未曾详知各国各地的细情,但地理是什么样一种学问,我们已经知道了。反之,若不从大处着眼,而孜孜从事于局部的记忆,即使你能背诵喜马拉雅山高几尺,尼罗河长几里,也只算一种零星的知识,却不是研究地理。故把握系统,是读知识学科的书籍的第一要点。头脑清楚而记忆力强大的人,凡读一书,能处处注意其系统,而在自己的头脑中分门别类,作成井然的条理;虽未看到书中详叙细事的地方,亦能知道这详叙位在全系统中哪一门哪一类哪一条之下,及其在全部中重要程度如何。这仿佛在读者的头脑中画出全书的一览表,我认为这是知识书籍的最良的读法。
但我的头脑没有这样清楚,我的记忆力没有这样强大。我的头脑中地位狭窄,画不起一览表来。倘教我闲坐在草上花下或奄卧在眠床中而读知识学科的书,我读到后面便忘记前面。终于弄得条理不分,心烦意乱,而读书的趣味完全灭杀了。所以我又不得不用笨法子。我可用一本notebook来代替我的头脑,在notebook中画出全书的一览表。所以我读书非常吃苦,我必须准备了notebook和笔,埋头在案上阅读。读到纲领的地方,就在notebook上列表,读到重要的地方,就在notebook上摘要。读到后面,又须时时翻阅前面的摘记,以朗此章此节在全体中的位置。读完之后,我便抛开书籍,把notebook上的一览表温习数次。再从这一览表中摘要,而在自己的头脑中画出一个极简单的一览表。于是这部书总算读过了。我凡读知识学科的书,必须用notebook摘录其内容的一览表。所以十年以来,积了许多的notebook,经过了几次迁居损失之后,现在的废书架上还留剩着半尺多高的一堆notebook呢。
我没有正式求学的福分,我所知道于世间的一些些事,都是从自己读书而得来的;而我的读书,都须用上述的机械的笨法子。所以看见闲坐在青草地上,桃花树下,伴着了蜂蜂蝶蝶、燕燕莺莺而读英文数学教科书的青年学生,或拥着绵被高枕而卧在眠床中读史地理化教科书的青年学生,我羡慕得真要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