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学案序
原文:
今天下之言东林者,以其党祸与国运终始。小人既资为口实,以为亡国由于东林,称之为两党。即有知之者,亦言东林非不为君子,然不无过激,且依附者之不纯为君子也。终是东汉党锢中人物。嗟乎!此呓语也。
东林讲学者,不过数人耳;其为讲院,亦不过一郡之内耳。昔绪山二溪,鼓动流俗,江浙南畿,所在设教,可谓之标榜矣,东林无是也。京师首善之会,主之为南皋、少墟,于东林无与。乃言国本者谓之东林,争科场者谓之东林,攻逆阉者谓之东林,以至言夺情奸相讨贼,凡一议之正,一人之不随流俗者,无不谓之东林。若是乎,东林标榜,遍于域中,延于数世。东林何不幸而有是也,东林何幸而有是也。然则东林岂真有名目哉?亦小人者加之名目而已矣。
论者以东林为清议所宗,祸之招也。子言之:“君子之道,辟则坊与。”清议者天下之坊也。夫子之议臧氏之窃位,议季氏之旅泰山,独非清议乎?清议熄,而后有美新之上言,媚阉之红本,故小人之恶清议,犹黄河之碍砥柱也。熹宗之时,龟鼎将移,其以血肉撑拒,没虞渊而取坠日者,东林也。毅宗之变,攀龙髯而蓐蝼蚁者,属之东林乎,属之攻东林者乎?数十年来,勇者燔妻子,弱者埋土室,忠义之盛,度越前代,犹是东林之流风余韵也。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无智之徒,窃窃然从而议之,可悲也夫!
译文:
现在全天下的人说到东林党,都说它的祸害关系着明朝的灭亡。一些小人就用这作为口实,认为亡国就是由于有了东林党,并且把东林党和魏忠贤的阉党合称为两党。就是知道内情的,也说东林党人虽然是好人,然而行为有过激的地方,并且依附东林党的人中也并不全都是好人。所以,东林党说到底,和东汉的党人没有什么区别。哎呀,这真是说梦话。
在东林书院讲学的,只是几个人;来听他们讲学的,也只是吴郡(无锡)一带的人。从前钱德洪(号绪山)、王畿(号龙溪)、顾应祥(号箬溪),用讲学鼓动社会,在浙江和南京两地,到处讲学,可以说得上是到处称扬,而东林党人却没有这样的活动和影响。京城是首善之地,大理寺卿邹元标(号南泉)、副都御史冯从吾(号少墟)在京城建“首善书院”讲学,这跟东林党人也没有关系。人们竟然以为谈到国家大事的就说是东林党,在科举考试的场所发议论的就说是东林党,攻击魏忠贤的就说是东林党,以至于说到剥夺大臣守丧尽孝之情、干扰权相、讨伐逆贼等等,凡是有一条清正的建议,一个不同流合污的正直人士,无不说是东林党。像这样的话,东林党的名声,真算得上是遍布海内外,可以延续好几代了。东林党人为何有这样的不幸得到这样的名声呢?东林党人又为何有这样的幸运得到这样的名声呢?虽然这样,东林党难道真的有过“东林党”这样的名称吗?这不过是小人们给他们加上的名称罢了。
议论的人认为东林党人是天下一切清议朝政的开端,所以招来了祸患。孔子说过这样的话:“君子所做的事情,就像是堤防。”清议朝政,正是国家政治最大的堤防。孔子议论鲁国的执政臧文仲是窃位者,议论鲁国大夫季孙氏不该去祭祀泰山,难道不是清议吗?清议的言论没有了,就会出现像扬雄上书歌颂王莽新朝那样的“美新”文章,就会出现迎合宦官的朱书奏本。所以小人讨厌清议,就像黄河讨厌砥柱的阻碍一样。明熹宗的时候,帝位将要倾覆了,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支撑着国家命运的,那像投入深渊挽救将要坠落的太阳的,正是东林党人啊。崇祯皇帝(谥号毅宗)时,清兵人关、李自成起义,能够追随明朝皇帝而殉难的,是那些像东林党人一样有气节的人呢,还是那些攻击东林党人的人呢?这几十年来,勇敢一点的人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一起献身出去了,懦弱一点的也不怕死,忠肝义胆,远远超过了以前的时代,这还是东林党人流传下来的精神啊。满堂的师生和战友.遭遇冷风,甘洒热血,要把那浑浊的乾坤来一番壮烈的洗涤,而那些昏庸的人,竟然自以为认识得很清楚而来议论他们,真让人悲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