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修仁
宁修仁(1941-2009.2.5),山东青岛人,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研究员。1964年7月毕业于山东海洋学院(现中国海洋大学)生物系。八十年代初曾赴法国合作与进修,其后又多次赴美、法、加等国科技合作;九十年代曾应聘为亚洲开发银行和世界银行有关海洋资源与环境生态项目的高级顾问。
宁先生一生完成研究课题30余项,包括国家级和省部级项目。近10年来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6项,包括重点和重大(专题负责)各1项。获国家和国家海洋局科技进步奖3项,国家海洋创新成果奖1项。出版专著3册,撰写论文约百篇,大多发表在学报和SCI收录期刊。在诸多海域(包括沿岸带、河口、近海、陆架、大洋乃至南极海域)的生物海洋学和资源与环境生态学,特别是浮游生物生态、初级生产过程和微型与微(超)微型光合浮游生物生态生理等方面进行了大量研究,积累了丰富的资料,取得显著的和创新性的科研成果;同时,研究建立了一系列生物海洋学观测新方法,已逐步推广应用。
2009年2月5日,宁先生因在法国尼斯遭遇车祸,不幸逝世,享年68岁。
宁琛:《我的父亲,海的儿子》
2009年2月21日上午,多日的阴雨就给了这么半天的阳光,父亲的骨灰安葬了,葬在青山绿树环绕之中。自从父亲出事以来,悲伤的思绪一直缠绕着我,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片刻终结的感觉。这么多天来,回忆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想写些东西来怀念父亲。
我的父亲——杰出的中国海洋生态学家宁修仁,是在即将结束法国的研究工作,于2月3日去巴黎第六大学维拉佛朗士海洋工作站的路上,不幸遭遇车祸,两天后离开人世的。目击者描述:他在过马路时两个手都拎着东西。经过对父亲随身遗物的确认,那是一个准备装样品的袋子和一个笔记本电脑。再过一天,父亲就将带着实验样品回国了……
我的父亲生来就注定与大海结缘。他出生在美丽的海滨城市青岛,从小在碧海蓝天下生活,养成了他阳光健康向上的性格。在我的记忆中,再难的事情,再不可能的事情,父亲都能做到,所以他一直是我敬仰和学习的榜样。当年在山东海洋学院生物系的名师指导下,父亲成绩优异,并且在往后的工作中一直追求卓越。在40多年的海洋研究工作中,父亲的足迹遍布五洲四海,最终倒下的地方也是一个地理环境与青岛非常相似的海滨城市——尼斯。
父亲几乎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感情都投入到了海洋研究事业中。1964年父亲大学毕业,从青岛来到杭州,成为国家海洋局第二海洋研究所建所的科研人员。他把自己从青春到白发的45年最美好的时光,都献给了海洋研究。
记得我大学毕业选择职业时,父亲告诉我,作为一个想要有所成绩的科学研究者,必须做到三点:一要喜欢这个职业;二要能够常年坚持;三要耐得住清贫。父亲正是用实际行动做到了这几点。在辛勤的工作下,父亲的科研工作硕果累累。
父亲过世以后,他的学生追忆说:“宁老师办公室每天深夜的灯光,在很多人心中留下了最深的印象。一年365天,永远没有周末和假日,只要不是出差在外,他办公室的灯光总是亮到深夜。每天晚饭后,宁老师在短暂散步后来到办公室,直到实验楼灯关门闭,值班人员打电话前来催促,宁老师才收拾东西离去。而第二天一早,他又在年轻人之前早早来到办公室开始一天的工作。宁老师办公室的电话,是最容易找到他的方式。每年春节,学生们过年回老家,大年初一早晨都会打电话来问候,开始时总是把电话打到宁老师家里,却发现宁老师已经到办公室去工作了,几年下来,大家便习惯了直接把电话打到宁老师的办公室拜年。”
海洋研究工作必然有许多出海作业,一出海,短则半个月,长则半年以上。只是日夜漂泊在船上,生活就异常辛苦,更不要说还要工作了。作为一个海洋研究者,父亲一生中的海上作业数不胜数,在最近的南海生态研究项目中,父亲和年轻人一样在战风斗浪中工作。父亲的同事小刘回忆起他跟我父亲的一次出海经历:
2004年2月,正值农历元宵,当时已63岁的宁老师带领着学生来到厦门,和厦门大学的师生一起参加南海碳循环观测调查航次。南海是世界著名的台风区和季风区,冬季东北季风盛行,海况恶劣,而这个航次使用的延平二号调查船排水量仅有七百多吨,在南海的风浪中就如一叶小舟飘摇,工作条件非常艰苦。参加航次调查的队员大部分是20岁出头的年轻学生,超过50岁的仅有宁老师一位。船从厦门开出后,宁老师一路给学生讲解海洋生态学知识,他的讲解严谨翔实又不乏生动,不少学生每天都主动来请教学习。船入南海后,很快就遭遇了大风天气,调查船颠簸摇晃剧烈,不少出海经验较少的学生晕船反应强烈,甚至卧床无法坚持工作。参加调查的每个队员之前都安排了很饱和的任务,这种情况下,宁老师主动承担起一部分学生的工作,不分昼夜,每个调查站位都和学生一起采样、分析样品。停船作业时,甲板上总能见到宁老师在聚精会神操作采样设备,样品采上后,他又长时间呆在实验室里完成处理和测定的工作。而在工作的间隙,船舱里一片寂静,大家都疲惫不堪抓紧时间休息的时候,宁老师还一个人在房间里阅读文献,修改论文……
父亲对待工作的态度是一丝不苟,实事求是。而对同事对学生对其他晚辈,父亲又是和蔼慈祥的,年轻人有什么问题请教他,他都是有问必答。父亲的工作习惯也很好,笔记、资料都码放整齐。这次在法国整理他的遗物时,母亲打电话告诉我:别把你爸的东西翻乱了,他一定都理得整整齐齐的,你完整地带回来就可以了。果然,在父亲的记事本中,我看到他清晰地列着每天的事务和开支明细。
尽管父亲把他的精力大部分投入到工作之中,但在生活上他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父母感情很好,他们相濡以沫,已经携手走过了近半个世纪。在这么长的岁月中,我的记忆里,几乎没有关于他们争吵的情景。在生活上,母亲照顾父亲多一些,而父亲有好东西,首先想到的是我和母亲。每次出差和出国前,父亲都会问我:要买点儿什么东西吗?而我总是说现在什么都有,别带了。即便如此,父亲每次都会带回土特产和母亲爱吃的巧克力饼干。
父亲的同事跟我说过,父亲对学生很严格,当他的学生不容易。但我觉得当他的儿子很容易,从小父亲就很少干涉我的思想和选择,而是用自己的行动在潜移默化中当好儿子的榜样。我非常感谢父母给了我一个自由成长的空间,让我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和判断能力,并且极有信心地去应付各种事务。而我在学习和事业上取得的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成绩,父亲都为我感到骄傲。
父亲生活上很简朴,不嗜烟酒。电灯总是人离灯关,并经常提醒我要节约。他每次出差出国都尽可能挑便宜的航班。我工作以后,父亲的很多衣服都是我穿旧的,包括出差的行李箱、腰包、手表都是我送给他的。在父亲留在法国的遗物中,我看到了两包方便面、两包榨菜和一头大蒜。
父亲的突然离去是我们家人巨大的痛苦,也是国家的巨大损失。我时时陷入恍惚之中,仿佛父亲的离去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父亲生前的愿望,是在他去世后,将他的器官捐献给需要的人。值得欣慰的是,目前已经有三位病人接受了父亲的器官。而更值得告慰父亲在天之灵的,是他的同事和学生已经尽快尽好地接过了父亲未完成的事业。
父亲的部分骨灰已经撒向了法国尼斯的大海。那里阳光明媚,有着如家乡般的碧海蓝天。我的父亲,海的儿子,要回到大海,陪伴他的是他曾经工作过的海洋工作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