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郭拱辰序
原文
世之传神写照者,能稍得其形似,已得称为良工。今郭君拱辰叔瞻,乃能并与其精神意趣而尽得之,斯亦奇矣。
予顷见友人林择之、游诚之,称其为人,而招之不至。今岁惠然来自昭武,里中士夫数人,欲观其能,或一写而肖,或稍稍损益,卒无不似,而风神气韵,妙得其天致,有可笑者。为予作大小二像,宛然麋鹿之姿,林野之性。持以示人,计虽相闻而不相识者,亦有以知其为予也。
然予方将东游雁荡,窥龙湫,登玉霄以望蓬莱,西历麻源,经玉笥,据祝融之绝顶,以临洞庭风涛之壮,北出九江,上庐阜,入虎溪,访陶翁之遗迹,然后归而思自休焉。彼当有隐君子者,世人所不得见,而予幸将见之,欲图其形以归。而郭君以岁晚思亲,不能久从予游矣。予于是有遗恨焉。因其告行,书以为赠。
淳熙元年九月庚子晦翁书。
译文
世人作人物画,能够把外形画得象,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郭拱辰(善画人物),不但能画象外形,连人物的精神意趣都能够全部表现出来,这真是奇妙呀。
我此前见到友人林择之、游诚之,他们向我称赞郭君,但没能把他请来。今年他居然不请自来了,本地士大夫们,想要看一看他的本事(请他作画),他能够一画就象,或者稍稍作些修改,最后没有不象的,同时把人的风神气韵,都巧妙地表现出来,让人感到发笑。为我画了大小两张肖像,有麋鹿适得林野那样的隐士情趣。拿给人看,即使是听说过我而没有见到过我的人,也知道画的是我。
然而我将要东游雁荡山,去看一看那有名的大小龙湫(瀑布),又想登上玉霄峰眺望蓬莱仙山,往西经过麻源、玉笥山,登上衡山的祝融峰顶,俯瞰洞庭湖风涛之雄壮,北出九江,上庐山,入虎溪,寻访陶渊明的遗迹,然后(此生之愿足矣),我可以回家慢慢回味这些经历,并好好休息了。我想那些地方一定会有隐士,是世人所不能见到的,而我将有幸见到,并让郭君把他们一一画下来带回。然而郭君因为快到年底了想念家人,不能跟我进行这番游历了。我于是觉得很遗憾呀。因他向我来辞行,我就写下这番话作为赠送。
淳熙元年九月庚子晦翁书。
内容理解
朱熹的麋鹿林野之志
公元1174年。因10年前宋金签定"隆兴和议",朝廷主和势力占了上风,朱熹便对朝廷屡诏不应,在故里修起"寒泉精舍",住此十余年,研究理学,编写了大量道学书籍,并从事讲学活动。直至1178年才东山再起。这可以理解这一期间朱熹为何有麋鹿林野之志。
(“隆兴和议”:在“绍兴和议”宋向金称臣后,隆兴二年(1164),宋金重新订立和约,规定:南宋对金不再称臣,改为侄叔关系;宋每年给金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割商、秦两州给金。史称这一和约为"隆兴和议"。)
中国绘画的"形神"理论
朱熹的《送郭拱辰序》因涉及中国传统艺术理论的“形神”理论,被教材列入“论文·品艺”单元。
中国绘画理论中重神轻形的倾向,大概是和当时忘言得意、得意忘象的玄学理论有关。南齐时谢赫提出“绘画六法”理论,这是中国绘画史上最早的比较科学和有系统的绘画创作、绘画批评的准则,对日后中国画发展影响很大。其内容如下:
(1)气韵生动;(2)骨法用笔;(3)应物象形;(4)随类赋彩;(5)经营位置;(6)传移模写。
这“六法”,首重的是神(气韵)和笔墨,然后才是形象。
在具体创作实践中,东晋画家顾恺之画人肖像最得其神,他每画成人物,常数年不点睛。人问其故,他说:“四体妍媸,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世说新语·巧艺篇》)他画人物很注意描写人物的特点。他“曾图裴楷像,颊上加三毫。观者觉神气殊胜”(《晋书·顾恺之传》)。他为谢鲲作像,把他画在岩石里。人问所以,他说:“谢云,一丘一壑,自谓过之。此子宜置丘壑中。”(《世说新语·巧艺篇》,下同)
尤其是他的长卷《洛神赋图》,取材于曹植的《洛神赋》。据说曹植所爱的女子甄氏,在他的父亲曹操的决定下,为他的哥哥曹丕夺去。甄氏后来死得很惨。曹植在经过洛水时,夜晚梦见了甄氏来会他,悲痛之余作了这篇《洛神赋》。顾恺之以此为题,画了这幅长卷。图中把曹植的怅然若失、依依难舍,洛神的回眸顾盼,含情脉脉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理论在后世文人画得到发展,甚至到了重神遗形的地步。王维雪中芭蕉,苏轼朱竹,倪云林逸笔草草,不求形似。以及徐渭、朱耷等人的画。当然,后世文人画的重神和魏晋时已有区别,不但重表现对象的神,还重宣泄绘画者的神。
(王维雪中芭蕉的作品最早记载于沈括的《梦溪笔谈》:“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求也。世之观画者,多能指摘其间形象位置,色彩瑕疵而已;至于奥理冥造者,罕见其人。如彦远评画,言王维画物多不问四时。如画花往往以桃、杏、芙蓉、莲花同画一景。予家所藏摩诘画《袁安卧雪图》,有雪中芭蕉。此乃得心应手,意到便成,故造理入神,迥得天意,此难可与俗人论也。”)
苏轼《枯木竹石图》
苏轼强调绘画抒写主观情感的功能,主张诗画相融相通,要求作品有诗的境界,物象有活的精神,是宋代文人墨戏的创导者与实践者。他的传世作品《枯木竹石图》,绘干扭枝曲的枯树,若挣扎伸展,坚硬顽强;虽笔墨不多,却有孤傲险怪之气,与其傲岸豪放的性格相一致,抒写了胸中的磊落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