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丽丝受辱记
《鲁克丽丝受辱记》是一首诗歌,作者莎士比亚(W. 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英国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剧作家、诗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文学的集大成者。莎士比亚的代表作有四大悲剧:《哈姆雷特》(英:Hamlet)、《奥赛罗》(英:Othello)、《李尔王》(英:King Lear)、《麦克白》(英:Macbeth)。四大喜剧《第十二夜》、《仲夏夜之梦》、《威尼斯商人》、《无事生非》(人教版教材称《皆大欢喜》)。历史剧:《亨利四世》、《亨利五世》、《理查二世》等。还写过154首十四行诗,二首长诗。本·琼生称他为“时代的灵魂”,马克思称他和古希腊的埃斯库罗斯为“人类最伟大的戏剧天才”。虽然莎士比亚只用英文写作,但他却是世界著名作家。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已被译成多种文字,其剧作也在许多国家上演。1616年4月23日病逝。
诗文淫念熏心的塔昆,从罗马军营溜号,
不可凭恃的邪欲,举双翼将他引导;
他急急忙忙赶路,揣着无光的火苗——
这火苗藏在灰烬里,只等时机一到,
会燃起烈焰一团,前去紧紧环抱
柯拉廷贞淑的妻子——鲁克丽丝的纤腰。
也许,偏偏不幸,正是这“贞淑”的美名
勾起了塔昆的情欲,犹如给利刀添刃;
只因不智的柯拉廷,不应该百般赞颂
是何种无与伦比的,明丽的嫩白与嫣红
显耀在她的脸上——那是他仰慕的天穹;
那儿,伊人的星眸,亮似天国的银星,
以冰清玉洁的柔辉,向他效忠致敬。
只因前一天夜晚,在塔昆王子的帐幕,
他不该向众人揭示他所享有的艳福,
说是上天赐予他无比珍贵的财富——
与这美貌的淑女,结成美满的眷属;
他矜夸他的幸运,口气高傲而自负,
说是帝王贵胄们尽管威名卓著,
他们却休想匹配这位无匹的仙姝。
世间有几个幸运儿,曾尽情享受欢悦!
即使让人享有了,欢悦也易于幻灭,
急遽有如清晓一珠珠银白的露液,
在骄阳金辉凌迫下,消失得不知不觉。
还未曾好好开始,便只得草草了结。
淑女的丽质荣名,托庇于主人的肘腋,
未免防护欠周,难抵挡万般罪孽。
不需滔滔的辩才,不需娓娓的谈吐,
“美”本身自有权威,把睽睽众目说服;
那么,柯拉廷又何苦喋喋不休地申述,
在稠人广众之间,赞颂那无双的宝物?
既然那稀世之珍,是他独占的财富,
就应该深藏不露,谨防觊觎的耳目,
为什么它的主公,偏将它广为传布?
他自夸艳福无比——做鲁克丽丝的主君,
也许,这恰恰怂恿了倨傲的王子塔昆;
人们邪念的萌动,往往导源于耳闻;
也许,由于这王子艳羡这异宝奇珍,
无情的对比刺痛了他那高傲的自尊——
品位较低的臣属,竟能够夸耀他们
享有他们的尊长也不曾享有的福分。
若不是这些缘由,必另有非分的念头
暗地里挑逗指使,促成这鲁莽的步骤:
把他的显赫地位、荣誉、功业、亲友,
一股脑儿丢在脑后,只顾狂奔疾走,
为平息炽烈的情欲,急切地求索不休。
这轻狂欲念的热焰,会卷入悔恨的寒流,
过早的萌芽会凋萎,永没有长大的时候!
这王子来到城堡,来到柯拉廷邸宅,
受到了鲁克丽丝殷勤优渥的接待;
只见她的面颊间,“美”与“德”互相比赛,
争辩着:她的声誉,是靠谁撑举起来;
当“德”自鸣得意,“美”就羞红了脸腮;
当“美”嫣然炫耀那一片绯红的霞彩,
“德”就轻蔑地涂染它,给它抹一层银白。
“美”以维纳斯的白鸽作为凭证和理由,⑧
说“德”占有的白色,应该归“美”所有;
对“美”占有的红颜,“德”也提出要求,
说红颜本来属于“德”,由“德”亲手传授
给芳华盛放的少女,让两颊红白相糅,
让红颜充当金盾,当羞辱来犯的时候,
它就要挺身防守,把白色掩护在身后。
“德”的莹洁的白色,“美”的浓艳的红装,
在鲁克丽丝脸上,勾出瑰丽的纹章;
红颜、白色都争做两种颜色的女王,
为证明它们的权柄,追溯到远古洪荒。
争夺王位的雄心,使它们互不相让;
双方威力都强大,真个是旗鼓相当,
时而这一方占先,时而那一方居上。
塔昆仿佛瞧见了:百合与玫瑰的兵丁⑨
以她的秀颊为战场,进行着无声的战争;
这两支纯正的队伍,围住他奸邪的眼睛;
在两军对垒之中,惟恐丢失了性命,
这卑怯败北的俘虏,向两军屈服投诚;⑩
它们发现擒获的是一个冒牌的谬种,
宁可将它放走,也不愿奏凯庆功。
这时他不禁想起:她丈夫的俗调凡腔,
虽盛赞她的美貌,其实是将她诬枉;
有如悭吝的浪子,难将这重任承当,
他那贫乏的口才,远不配将她颂扬。
对这丽质的礼赞,柯拉廷亏下的欠账,
心神眩惑的塔昆,用玄思遐想来补偿,
他睁着惊奇的两眼,张口结舌地凝望。
这位人间的圣徒,受到这魔鬼的崇奉,
对这伪善的朝拜者,不曾有些许疑心;
纯净无瑕的心灵,难得做一场噩梦,
没上过当的鸟雀,不惧怕诡秘的幽林;
无邪的鲁克丽丝,安心接待了贵宾,
以殷勤和悦的风度,向王子表示欢迎;
他外貌温文有礼,看不出内心奸佞。
他用尊贵的身份,掩饰歹恶的心机,
将他卑劣的罪孽,藏入威严的外衣;
他不曾显露什么逾越礼法的形迹,
只除了有时眼睛里流露过多的惊奇;
眼睛已享有一切,仍未能餍足心意;
虽豪富却又似贫穷,贪欲永远无底,
攫取的已经太多,仍渴求更多的东西。
但她从未遭遇过陌生人目光的窥伺,
从含情欲语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暗示;
这一本奇异的图书,书页边写有注释,⑾
而她却不曾领悟那幽微闪烁的奥旨;
她全未虑及钓钩,她从未触及诱饵;
她只见塔昆的两眼,在天光白日中注视,
那轻狂目光的含意,她却茫然不知。
他向她耳边述说:意大利这片沃土上,
她丈夫战功赫赫,博得了新的荣光;
他用谀词来赞美柯拉廷崇高的声望,
说他的勇武气概,更使他威名远扬,
头戴胜利的花冠,身披受创的戎装;
她听了,把手儿举起,表达内心的欢畅,
为他的这番成就,默默地祝谢上苍。
塔昆不动声色,隐藏起真实图谋,
信口胡诌了一篇前来造访的借口;
在他晴朗的天空里,始终也不曾闪露
预示风暴将临的阴霾滚滚的征候;
直到浓黑的夜晚——恐怖和畏惧的母后,
舒展晦冥的暗影,覆罩无垠的宇宙,
在穹窿为顶的狱里,把天光白日幽囚。
于是塔昆被引到供他安寝的处所,
自称身子困乏,精神也不复振作;
因为他晚餐以后,与鲁克丽丝对坐,
交谈了不短的时光,不觉把夜晚消磨;
如今浓重的睡意,与生命的精力相搏;
人人到这个时辰,都要上床安卧,
只有窃贼、忧虑者、骚乱的心灵醒着。
塔昆就属于这一伙,睡不着,心里嘀咕,
盘算着:要满足心愿,会遇到哪些险阻;
他明知希望微茫,不如抽身退步,
却还是断然决定:让心愿得到满足;
获利无望的时候,会更加惟利是图;
只要预期的犒赏是一宗名贵的宝物,
哪怕有性命之忧,也全然置之不顾。
贪多务得的人们,痴迷地谋求取到
那尚未取到的种种,原有的却执掌不牢,
那已经取到的种种,便因此松脱、丢掉:
他们贪求的愈多,他们占有的愈少;
或是占有的虽多,而由于填塞得过饱,
结果是疳积难消,反而备尝苦恼,
他们是假富真穷,成了破产的富豪。
人人都希求荣誉、财富、安宁的晚景,
而为了赢得它们,要经历险阻重重,
有时为它们全体,丢弃其中的一种,
有时为其中一种,将全体丢弃一空;
鏖战时激情如火,为荣誉可舍生命;
为财富可舍荣誉;财富常招致纷争,
终于毁灭了一切,一切都丧失干净。
我们若肆意贪求,来满足某种希冀,
也就迷失了本性,不再是我们自己;
当我们资财丰裕,可憎的贪婪恶癖
偏叫人想到缺欠,把我们折磨不已;
这样,对已得的资财,我们置之不理;
只因少了点聪明,我们且取且弃,
通过不断的增殖,变成一贫如洗。
如今昏聩的塔昆,必得走这步险棋——
为成全他的淫欲,而断送他的荣誉;
为了满足他自己,必得毁弃他自己:
丧失了自信自尊,真诚又从何谈起?
既然他自戕其理智,甘愿在尔后的时期
苦度悲惨的生涯,长遭世人的唾弃,
又怎能指望别人对待他不偏不倚?
夜深人静的时刻,已经悄悄来临,
困倦昏沉的睡意,合拢了众人的眼睛;
没一颗可意的星儿,肯挂出它的明灯,
只有枭啼与狼嗥,预告死亡的凶讯——
枭与狼攫捕羔羊,正好趁这个时辰;
纯良温雅的意念,都已寂然入定,
淫欲和杀机却醒着,要污辱、屠戮生灵。
情焰正炽的王子,这时便一跃起床,
把他的那件披风,匆匆搭在胳臂上;
在“邪欲”与“畏惧”之间,昏昏然犹豫彷徨——
前者婉媚地煽惑,后者怕引起祸殃;
然而,朴实的“畏惧”,惑于情焰的魔障,
虽也曾再三再四劝主人抽身退让,
到头来终归败北,挡不住“邪欲”的癫狂。
塔昆在一块燧石上,轻轻敲击着宝剑,
让那冰冷的石头,爆出了火星点点,
这时他略不迟延,将一支蜡炬点燃,
让它像北极星那样,指引他淫邪的两眼;
对着闪烁的烛火,他从容果决地开言:
“这块冰冷的顽石,我逼它冒出火焰,
同样,对鲁克丽丝,我也要逼她就范。”
脸色因恐惧而苍白,他真真切切地预计
他这可憎的图谋将招致的种种危机;
在他纷乱的内心,他反反复复地猜疑,
盘算着:这桩恶行,会带来什么忧戚;
终于,以轻蔑的神情,他干干脆脆地鄙弃
这豪不足恃的依托——这随泄随消的淫欲,⑿
于是正直地钳制了这种不正直的心意:
“荧荧悦目的蜡炬,快收敛你的光芒,
莫让这光芒遮暗了那比你更亮的形象!
在犯罪以前死去吧,亵渎神明的狂想!
莫让那完美的圣物沾染上你的肮脏!
向那洁净的庙堂,献上洁净的仙香;
有什么行为玷污了爱情的雪白衣裳,
纯良正直的人们就该痛责其刁妄。
“给骑士的身份贻羞,叫雪亮的刀枪受辱!
使我地下的祖先,蒙受难堪的亵渎!
这侮慢神明的恶行,有无穷后患隐伏;
我横戈跃马的男儿,岂能做柔情的俘虏;
要具有真正的品德,才算得真正的勇武;
我若是胡作非为,这卑劣罪行的垢污
会留痕在我脸上,会刻入我的肌肤。
“是的,纵然我死了,丑名会继续留存,
成为我金质纹章上一块刺目的斑痕;⒀
纹章官将要设计某种可憎的纹印,
表明我如何愚妄,又如何色令智昏;
因这一耻辱的标记而含羞抱恨的子孙
会诅咒我的枯骨,也不怕‘不孝’的罪名,
惟愿我——他们的先人,不曾在世上出生。
“就算我如愿以偿,又有什么能得到?
飞逝的欢情像幻梦,像空气,又像水泡!
谁肯以一星期悲悼,买来一分钟欢笑?
或为了一件玩意儿,把永生的灵魂卖掉?
谁肯把葡萄藤拆毁,只为了尝一颗甜葡萄?
有哪个痴愚的乞丐,会这样不知分晓——
为了摸一摸王冠,情愿被御杖击倒?
“柯拉廷若在睡梦中,梦见我此行的目的,
岂不会惶遽地醒来,怀着狂暴的愤激,
匆促地赶回城堡,制止这卑污的主意,
制止这无端的侵犯——对美满姻缘的袭击,
这伤害贤人的灾祸,这玷辱青春的污迹,
这绵延无尽的羞耻,这扼杀贞节的暴力,
这种千秋万世永遭谴责的罪戾?
“有朝一日你指控这桩污黑的罪孽,
我的口才编得出什么理由来辩解?
我的舌头会沉默,我的视力会消歇,
脆弱的骨节会震颤,欺诈的心房会流血!
罪行是这般严酷,恐惧却更为酷烈,
既无力迎敌作战,也无处奔逃退却,
像失魂丧胆的懦夫,战兢兢伫候毁灭。
“柯拉廷若是残杀过我家的父王或王孙,
或曾经埋伏截击,要谋害我的性命,
要么,如果他不是我的亲近的友人,
我凌犯他的妻子,总还算事出有因,
可说是冤冤相报,是他罪行的报应;
然而他偏偏却是我的密友和姻亲,
这凌辱就没有借口,这罪咎也没有止境。
“这是可耻的;——不过,这是说传扬了出去;
这是可恨的;——不对,爱与恨不能共居;
我定在向她求爱;——但她已身不由己;
最糟的遭遇也无非遭到她申斥和峻拒;
我意志坚不可摧,理智又岂能干预!
谁要是敬畏箴言,敬畏老人的谚语,
瞧见了墙上的画幅,他也会肃然悚惧。”⒁
在他乖戾的内心,掀起了一场争辩:
一边是凝冻的良知,一边是炽烈的情焰;
他自欺欺人地抛开了善良正直的心愿,
却怂恿猥劣的邪思操执优胜的左券;
这邪思立即戕害了一切纯良的意念,
获得了长足的进展,淆乱了美恶的界限,
使卑污恣肆的行径,俨然像至善至贤。
他说:“她和颜悦色,轻轻握住我的手,
凝视我痴迷的两眼,想从中探问情由,
惟恐我会有什么不祥的音讯说出口,
因为她挚爱的柯拉廷正在前方战斗。
红云涌上她腮颊,当恐惧涌上心头!
酡红如玫瑰两朵,偶在素绢上勾留;
而后又皓白如素绢,玫瑰已被携走。
“我的手紧握她的手,两只手绞在一起,
她的因惊恐而抖动,我的也跟着颤栗;
这叫她更加疑惧,手儿也抖得更急,
直到她确切听到了丈夫平安的信息,
她这才开颜一笑,更显得娇媚无比;
要是那耳喀索斯瞧见她亭亭玉立,
他就决不会顾影自怜,投身水底。
“那么,我还用寻求什么借口或伪装?
一旦‘美’现身说法,说客们都不再开腔;
可怜虫才为可怜的过失而自悔孟浪,
心灵若顾虑重重,爱苗就难于生长;
爱情是我的指挥官,他给我指引方向;
只要他明艳的旌旗赫然招展在前方,
胆小鬼也会奋战,而不会惊惶沮丧。
“滚开吧,幼稚的恐惧!终止吧,卑琐的盘算!
让理智和礼法去陪伴满面皱纹的老汉!
我的心永远不会违拗我眼睛的决断,
周详的思考和斟酌仅仅适宜于圣贤;
我是个年轻角色,那一套都与我无缘;
我的舵手是情欲,我的目标是红颜;
只要那边有珍宝,谁害怕沉船遇险?”
正好比稀稀禾苗,被萋萋恶草掩蔽,
审慎的顾虑几乎被猖狂的欲念窒息。
他竖起耳朵倾听,偷偷举步前移,
满怀无耻的希冀,满腹无聊的猜疑;
希冀、猜疑仿佛是恶人的两名仆役,
让他们相忤的主张交错于他的脑际,
使他一会儿想收兵,一会儿又想进袭。
潜思中,他恍惚瞥见她天仙一般的形象,
还恍惚瞥见柯拉廷,也与她同在那厢;
向她望着的那只眼,搅得他心神迷惘;
向他望着的那只眼,却较为虔敬忠良,
不肯屈从于这种背信弃义的意向,
发出纯真的呼吁,求心灵作出主张;
但心灵既经腐蚀,竟投向恶的一方。
这就大大怂恿了他那些卑劣的情思:
见心灵洋洋自得,它们也踌躇满志,
涨满了他的淫欲,像分秒填满了小时;
自吹互捧过了头,它们越来越骄恣,
竟与它们的统帅——心灵毫无二致。
听任奸邪的欲念如此癫狂地指使,
罗马王子直趋鲁克丽丝的卧室。
在她的居室与他的欲望之间的铁锁,
被他用强力胁迫,一把一把都松脱;
但它们开启的时候,都将这暴行叱责,
促使这潜行的窃贼有些顾忌和忐忑;
门槛把门扇磨响,想要惊醒熟睡者;
夜间游荡的鼬鼠,觑见他,尖声叫着,
这些都令他悚惧,但他仍寻求不舍。
一扇一扇的门儿,没奈何给他让道;
一股一股的风儿,钻出缝隙和孔窍,
向他的炬火袭击,将他的行动阻挠,
还对准他的面庞,吹去了乌烟袅袅,
终于吹熄了蜡炬——他赖以前进的向导;
但他滚烫的心胸,已经被欲火烤焦,
喷出了另一股热风,又将那蜡炬点着。
炬火重放光明,他借这亮光辨认
鲁克丽丝的手套(其中插着一枚针);
他从灯心草上面,把手套拾起、握紧,⒂
猝然间疼痛连心,手指被针尖刺进;
针儿仿佛在警告:“这手套从未惯经
这种淫邪的丑事,快快退步抽身!
你瞧,我们主母的衣饰也这样坚贞。”
但这些无力的阻碍,都无法将他羁绊;
他以恶人的歪理,来解释这些事件:
门扉、夜风、手套,一路上将他阻拦,
他都看成不过是一些意外的考验;
恰似那两根指针,控制着时钟的运转,
一步步慢慢悠悠,故意把进程延缓,
让每分每秒都把该干的差事干完。
“这样看来,”他说,“这些梗阻的出现,
正如料峭的余寒有时袭扰春天,
好让尔后的韶光格外惹人眷恋,
好让冻缩的鸟雀有理由唱得更欢。
经受过磨难的好事,会显得分外甘甜;
遍历巨岩、烈风、悍盗、沙碛和礁险,
商贾才能腰缠万贯,回转家园。”
如今他步步逼近了那间卧室的门户,
紧闭的门扉隔开了他心驰神往的乐土;
除了那脆弱的门闩,那儿再别无他物
阻挡他前去接近他奋力以求的艳福。
逆天背理的邪念,搅得他神志糊涂:
为了攫捕那猎物,他开始切切祷祝,
俨如上天会赞助他这罪恶的意图。
在他那徒劳无益的喃喃祈祷的中途,
业已向永恒的神明卑词乞求佑助:
让他猥鄙的心愿到时候得以餍足,
让那贞淑的美人儿到时候由他摆布;
他蓦地惊起,说道:“我这是要让她受辱,
我所祈求的神明,对这事只有憎恶,
那么,他们又怎会在暗中将我呵护?
“那就让‘爱情’和‘幸运’当我的向导、我的神!
胸中原有的耐心,这时已消失净尽,
她用指甲撕破了这毫无知觉的西农,
在心里把他比作那个凶邪的客人
(那客人可憎的行径,迫使她憎恶她自身);
随后,她微微苦笑,停止了这样的愚行,
“我真傻,真傻!”她说,“撕烂他,他也不疼。”
她的哀愁像潮水,有涨潮也有落潮;
听她不停的怨诉,连时间也感到疲劳。
白天她苦等黑夜,黑夜又焦盼明朝,
她觉得白天、黑夜,两个都冗长可恼;
短时间仿佛拉长了,只因她痛楚难熬。
悲思虽已困乏,它却不大肯睡觉;
时间爬得有多慢,不寐的人们都知晓。
而她与这些画像厮守的这些时刻
却已经不知不觉从她的心头溜过;
她对别人的苦难,作一番深切的揣摩,
这就使她的心情,离开了自身的惨祸;
面对悲苦的群像,暂时忘失了自我。
想到别人也受过同样惨厉的折磨,
这虽然治不好痛楚,却使它稍稍缓和。
如今那小心的信差,已经回转家门,
接来了他的主公,和另外几位贵宾;
柯拉廷进门便望见:鲁克丽丝周身
裹着黑色的丧服,两眼被泪水浸润,
眼睛周围的蓝圈,像雨后天边的虹影。
她的这两道虹霓,预报着不祥的音讯:
前一阵风暴刚停息,新的风暴又临近。
她闷闷不乐的丈夫,看到了这般情景,
惶惑不安地注视着她那惨痛的面容:
泪水烫过的眼眶,看上去又红又肿,
脸上鲜活的血色,因极度哀伤而褪尽。
他已经没有气力叩问她是否安宁,
愕立着,好像老朋友,在恍惚迷惘之中,
相逢于辽远的异乡,彼此都惊疑不定。
随后,他轻轻握住她毫无血色的纤手,
问道:“是什么不幸的、异乎寻常的事由
害得你这样难受,这样连连颤抖?
褪尽你妍丽血色的,是什么悲苦怨尤?
为什么你要披上这伤心惨目的衣裘?
请你,亲爱的亲人,揭示这深重的哀愁,
说出你心头的痛楚,好让我们来解救。”
为了喷吐悲思,她已长叹了三次,
但要倾诉苦难,她却说不出一字。
最后她打定主意,听从柯拉廷的嘱示,
于是含羞抱愧地试图让他们闻知
她的清白的名节,业已被强敌拘絷;
她说的时候,柯拉廷,还有同来的绅士,
心情沉重而急切,倾听着她的言词。
在她湿漉漉的窠里,这只惨白的天鹅
为她必然的殒灭,唱出凄恻的哀歌:
“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这种罪恶,
也没有任何辩白,能矫饰这桩过错;
我只有少许言词,却有这许多灾祸;
靠这根疲敝的舌头,来把这一切诉说,
那么我的哭诉呵,只怕会太长太多。
“那么,这些话就是我必须说出的全部:
有一个生人窜来,侵占了你的床褥,
他匍匐在这枕头上(哦,亲爱的夫主!
你惯于在这枕头上,憩息你困倦的头颅);
他还靠卑污的胁迫,施加了其他凌辱——
是一些什么凌辱,你可以想象得出,
你的鲁克丽丝呵,未能免遭荼毒!
“在那墨黑的午夜,静悄悄,阴森可怖,
一个潜行的动物,潜入了我的寝处,
带着贼亮的短剑,和一支点燃的明烛,
向我的耳边低唤:醒来,罗马的贵妇,
快接受我的爱情;若是你敢于违忤
我的情欲的要求,我就要向你报复,
叫你和你的家族,蒙受绵长的耻辱。
“他说:你若是不肯听命于我的意志,
我就要刺杀你家的某一个粗陋的小厮,
接着我要杀掉你,还要当众起誓,
说你们正在干着那种淫邪的丑事,
就在那幽会的地方,我发现了这一对贼子,
在你们犯罪的时候,把你们双双杀死;
结果呢,我名节无亏,你却要永蒙羞耻。
“我听了他说的这些,正要跳起来叫嚷,
他就将他的利剑,对准了我的胸膛,
发誓说:除非依了他,让他如愿以偿,
我就休想活下去,半句话也休想再讲;
那么,我的耻辱,将永远留在史册上,
在这伟大的罗马,人们将永远不忘:
鲁克丽丝这淫妇,与贱奴淫乱而死亡。
“我自己这样软弱,敌人却这样强横;
面对这强横的恐怖,我更加软弱无能。
那法官凶蛮残忍,不许我口舌出声;
更没有公正的辩护士,能为我据理力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