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人生不过一场绚烂花事
《李清照:人生不过一场绚烂花事》是作家卫淇的词作赏析新作。风格浪漫唯美。
目录
基本信息内容简介编辑推荐作者简介图书目录序言后记文摘
基本信息书名:李清照:人生不过一场绚烂花
事 出版社:哈尔滨出版社; 第1版 (2010年7月1日)
平装:256页
正文语种:中文
开本:16
ISBN:9787548401704
条形码:9787548401704
定价:23.8
内容简介《李清照:人生不过一场绚烂花事》精选易安词作50首,从《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始,至《好事近(风定落花深)》结束。通篇以闲话家常、婉约诚挚的笔法评析、阐释,娓娓道来,不生涩,没有说教,只是一个学者探询的目光,向世人展现一位女词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命运多舛,她的才高运蹇,她所经历的林林总总。一切都在词中,在卫淇的笔下,似乎每一个跳动的字符下都蕴含着说不尽的故事。编辑推荐《李清照:人生不过一场绚烂花事》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可以影响人的一生。它装帧精美雅致,清淡如菊。作者则是写惯了古典文学解读的名家卫淇,此次文笔仍旧浪漫,写作视角仍旧独特,语言则更加洗练柔美,耐人寻味。细细品读,可知这是一个精心打磨的好选题。只要翻开页面,历史感即扑面而来——南宋末年的美人与酒、弦歌雅意,转瞬间,风云突变,国家败落,凋零,举家流浪,兵燹涂炭。行文流水,或如涓涓细流、沁人心脾,或大刀阔斧,豪情万丈,一名作家所做的功课和大量案头工作,于字里行间彰显无遗。《李清照:人生不过一场绚烂花事》非常值得收藏,推广。作者简介卫淇,本名康伟。康姓故国在卫,《诗经·卫风》的起篇是《淇奥》,故以卫淇为名。现居深圳。喜好古典诗词和历史。目前已经完成和正在创作的作品有《人间词话典评》、《纳兰容若:那一盏微笑的莲灯》、《词人与花两相若》、《谶史三千年》等图书目录序之一:眉黛浅处的哀怜与歌
序之二:人生几何花烂漫
风住尘香花已尽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自是花中第一流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天接云涛连晓雾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寂寞尊前席上,惟愁海角天涯
熏透愁人千里梦,却无情
草绿阶前,暮天雁断
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梦断漏悄,愁浓酒恼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正人间天上愁浓
莫许杯深琥珀浓
常记溪亭日暮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湖上风来波浩渺
此花不与群花比
绣面芙蓉一笑开
红酥肯放琼瑶碎
绰约俱见天真
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
一年春事都来几
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小院闲窗春色深
晚风庭院落梅初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
卷起重帘留晚照
暖雨和风初破冻
四叠阳关,唱了千千遍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永夜恹恹欢意少
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
寒日萧萧上锁窗
归鸿声断残云碧
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安城
酒醒熏破春睡,梦断不成归
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淡荡春光寒食天
病起萧萧两鬓华,卧看残月上窗纱
帘外五更风,吹梦无踪
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
后记序言序之一:眉黛浅处的哀怜与歌
在这个嘈杂的年代,有一本清静的书捧在手心,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李清照这个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而也许人们对她的印象只是寥寥数首如《声声慢》、《一剪梅》、《武陵春》、《醉花阴》之类的名作,又或是“婉约词宗”,以及“男有李后主,女有李易安”之类的赞誉。的确,她也完全配得上这些人们给她的桂冠。但于她而言,那并不是她的全部。她也并不仅仅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子。她的个性与她的词一样,让人且迷恋,且哀怜。
她灵秀聪慧,少有才名,备受人们的嘉许。而她亦率真果决,敢爱亦敢言。但这却为她带来了身前身后的种种忌恨与诋毁。她爱花,爱酒,爱这如春光般烂漫的人生。但命运却只在她手上放了一半的幸福。前一半是美满甜蜜,后一半却只留给她苦涩流离。
虽则她多才而又博学,但现实却总是如此的残酷。她对于太多太多的事情,亦属无能为力。而那些眉黛浅处的哀怜与歌,只被她轻轻的别在诗笺之上,留给我们一个帘卷西风时的婉约背影。
从中学时开始,我就被她的那些盈动流转的词所深深折服。但直到很久以后,当再一次读到她的词,心中早已是别样的感受。原来,初次见到漱玉词时的那份惊艳,终究还是肤浅。
且掬一捧心香,与这不息流转的时光。当我们再来读她的词,或许不仅只读那些绝美的言辞与意象,或许,我们更要读的,是她的心。
每每读易安词时,总有一种优雅而安静的感觉浮上心头。她的词,几乎看不到生僻的字,大多都是一些简单的字句,甚至于口语俗语都被她信手拈来。但在她的笔下,这些不起眼的文字仿佛忽然间就有了生命,有了情感,如同那位在水一方的伊人,让人倾倒且迷恋。即便是精思巧构,也从不留任何痕迹。她的词,宛如写于水上。千古以来,惟有她才有这样的情思与文采,亦只有她才配得上这样的称许。
点墨,亦即是她的寸心。那些词中的每一个文字,都自有她的深意。我们不能只是望见了花的美,却忘却了她的香,乃至于深藏于其中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在那些绝妙华章之后,藏着一颗怎样的玲珑词心?而我们,又会看到怎样的一种温婉与多情呢?
所以,终于临到要写完这些文字,我终究还是有些小小的惶惑与不安。我不知道自己生涩的笔,是否能勾勒出她的嫣然轻笑,或是浅黛凝愁;亦不知道是否又能拂开历史的迷雾,望见那个她至真至纯的心。
或许,我只是能希望,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有温暖的触觉吧。
此为序。
卫淇
二〇一〇年一月于深圳
序之二:人生几何花烂漫
李清照是爱花的,她爱花怜花,亦总与花结缘。那一本薄薄的漱玉词,溢满了各样的芬芳,仿佛就是四处花开的盛迹。
然而命运于她,却宛如一段穿越季节的旅程,从春到夏,又从夏到秋。起先绚烂无边的明媚与美好,却终湮没于那悲凉无奈的风中。而她原本清澈的眸,亦从此抹上挥之不去的阴霾。
所以,在很多她的词中,总是充满了怀念与感伤。人生几何花烂漫?这或是她萦于心中久未吐露的轻叹,亦是让人默然无言的冷峻人生。
李清照生于宋神宗元丰七年(公元一〇八四年)。这时正是北宋王朝最为煊赫繁华的时期,其间杰出人物灿若繁星,唐宋八大家当时就占了三位,司马光也就是在这一年将他的史学巨著《资治通鉴》呈给神宗。此时的词人,可以说几乎集北宋名家之大成,苏轼、秦观、周邦彦、晏几道、贺铸等均在世。她的父亲李格非也颇有文名,其《洛阳名园记》名闻天下。当一位聪明灵秀的才女幸遇这文风阜盛而又安乐太平的世道,她迸发出如此让人惊叹赞许的才华,也就不奇怪了。
少女时代的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结缡之后她是丈夫的倾心挚爱,她几乎拥有女人所能拥有的一切美好,仿佛她就是这世界的宠儿。所以那时候的她,是充满着率真与活力,甚至于有些小小张扬的。虽然生活总有些小小的波折,但总的来说她还是很幸福的。在汴京,在青州,都是她毕生难忘的美好时光。那些时光,宛如如梅花般灿然而笑。所以,你总能在这时候她的词中读到喜悦、欣然与恬美。那一枝新婚时她别于鬓边的嫣红,那一抹月下秋桂的芬芳,那一树庭院中淡淡妆天然样的梅花,又或者那个花下轻轻摇摆的秋千,这些都是她与花的约定。
但这一切的美好,却宛如那个远去的春天,让人慨叹且怀念。靖康二年,金兵破汴京,俘徽宗、钦宗北还,北宋灭亡。而她所有的幸福,也被这无情的现实击得粉碎。她生命的后三十年,只剩下了难言的苦楚与凄凉。祖国破碎,丈夫骤逝,她在颠沛流离中尝尽了孤独况味。曾经的那些花儿依旧妖娆盛开,只是在她眼中,却早已变了一番模样。春来花烂漫,秋至月如霜。她此时的词,早已经洗尽铅华,不华美,却更动人。而她用珠玑文字描出的心路历程,也终被我们铭记。人生几何花烂漫——本书的主旨,也正在于此吧。
李清照流传下来的词作很少,但从那些精致的文字中,我们依旧可以看到她天真的笑影,看到她眉弯的浅愁,看那些曾经的优柔岁月随风飘逝。而她的那些怀念与倾诉,也终被每一个喜爱她人格与词作的人们所铭记于心。
卫淇
二〇一〇年三月后记后记
终于停笔写完时,心中还是有些感慨的。这一部书,虽然写来辛苦,但此时亦只能惟求无愧吧。
李清照是从我中学开始就很喜欢的一位词人,她的词作,言浅意深,又别有一番婉约味道。而她的性格与经历,却又充满了争议。有人推崇备至,却又有人鄙薄不屑。在今天看来,她无论从哪方面说都称得上词史乃至于古典文学史上的一位大家。
但这样一位才女,所流传下来的词作仅仅只有五十首左右(具体词作多少各版本看法不一,但总数都在五十上下)。相对于她取得的成就而言,她所流传下来的作品显得实在是太少太少。很多婉柔清丽的词作,现在都已经无缘得见了。而我们也只能根据这五十来首词作,去追寻她一生的足迹和心路历程,去发现那个于凄风冷雨中孤独跋涉的清秀背影。也希望通过书中的这些文章,能描摹出这位宋代乃至整个古代的第一才女的个性和才情。
这是古典诗词系列的第一本,正在写作中的还有《纳兰容若:我是那一盏微笑的莲灯》和《词人与花两相若》两本书,希望也能尽快完成与大家见面。
最后,略说下书中的一些须提及的事项:
一、李清照词的字句校对、典故解释,以及李清照年谱、诗词创作年代考证等,均本自王仲闻先生的《李清照集校注》和徐培均先生的《李清照集笺注》,其中或间有少许不同见解之处;
二、文中未提及的诗歌译者,《梦断漏悄,愁浓酒恼》一节聂鲁达的诗为李宗荣先生所译(选自他所译的《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卷起重帘留晚照》一节中里克尔的诗为冯至先生所译。所有的英文诗均为自译。
特在此注明并致敬意与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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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淇
二〇一〇年一月于深圳文摘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在相爱的那一刻,我们都还只是孩子。
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初恋时,仿若有种在耳边轻声诉说的喜悦。那时,每一朵花中仿佛都藏着爱慕,一如这首《减字木兰花》。
卖花,是当时的汴京城中常见的一景。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曾回忆说:“是月季春,万花烂熳,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蓝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
当时,她或许也正和新婚燕尔的夫君一起逛这缤纷的花市吧。那些卖花担上的竹篮中,姹紫嫣红,仿佛把整个春天都装在里面。面对这样似锦的花海,她也该怦然心动了吧?
于是,她轻轻拣出一枝含苞欲放的花儿。花瓣上,竟然还有点点晶莹朝露,宛如一丝清泪晕红了胭脂。那披着彤霞的花儿,是如此的清雅绚丽,惹人喜爱。或许,一切也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但她毕竟还是有些担心了。她不知道这小小的花儿,会不会夺去自己的光彩。又或者,她干脆就是起了争胜之心,她决意要和清丽的花儿一比芳容。于是,她把这一枝花儿簪在鬓发之间,还让一旁的丈夫比比看,到底是她的容颜娇美,还是这初次绽放的花呢?
这可真是个天真俏丽而又娇憨可爱的新嫁娘。而对于赵明诚来说,我猜他的回答,也许就是这样的:当然是你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原来,男人们的无奈,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幅多么有生活气息却又泛着淡淡芬芳与温暖的画卷。其实不用去取笑说说这样会显得多么的天真幼稚,因为相爱的那一刻,我们都只是孩子。说不定,在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面,在汴京城喧闹的花市中,我们还能依稀看到他们相偎而行的身影。
《花间集》里有一句词说:照人冰雪自天真。当时的她,也正和这句中的女子一样,明丽纯真,宛似冰雪。
缘分,就是一个温暖的圆圈,当你找了好久,才发现起点也许就是终点。所以,经历了那么多风雨,你才知道,幸福是多么的可贵。“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关于爱,就在我们的手边,又错失了多少?而那时候沉浸在幸福中的她,其实并没有想到,这桩美满的婚姻,却未尝没有目的。
关于这段婚姻,《琅嬛记》中说了一个谶语般的故事。
据说在赵明诚小的时候,他的父亲赵挺之就已经开始为他挑选未来的妻子。有天赵明诚白天睡着了,梦见自己在背诵一本书。他醒来后只记得其中的三句话:“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于是他把这个梦告诉了他的父亲。他父亲解释说:“你将会娶一个会写词的女子。‘言与司合’,言字旁加上一个司,就是‘词’字;‘安上已脱’,安字去掉头,就是‘女’字;而‘芝芙草拔’,把‘芝芙’二字去掉草头正是‘之夫’二字。这不就是说你是‘词女之夫’吗?”后来李家嫁女到赵家,新娘便是李清照了。
这个梦看起来未免太过荒诞。赵挺之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子,想来也并不会如此为他费心劳力。何况李清照出嫁前并不以词闻名,她少时的词,还被后来的一些词评家们认为是“词意儇薄”,功底不够深厚。更让人怀疑的是,这则故事还将李清照的父亲称为“李翁”,口气如同是说是不知名的平常人家。如果真的熟悉赵李两家,又怎么可能连“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曾写下《洛阳名园记》的李格非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所以,这依然只是个讨巧的故事罢了。人们总是把事情想象得如此美好,而真相,却往往残酷得可怕。
李清照出嫁的这一年,是徽宗靖中建国元年。这之前的一年,也就是元符三年,宋哲宗驾崩,皇弟赵佶继位,也就是宋徽宗。赵佶继位时才十八岁,在朝中根基未深,皇太后向氏垂帘听政。向太后和哲宗在变法的问题上看法迥异,她支持旧党,坚决反对变法。哲宗一死,她马上启用因反对新法而被贬的韩忠彦为左相。此时的北宋政坛,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让身在其的人琢磨不透,心神难安。
当时的赵挺之是吏部侍郎,属于新党一派。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他想出的万全之策就是与属于旧党的礼部员外郎李格非联姻。这样他就能进退自如,在变幻莫测的政坛扎下根基。向李家提亲,并不仅仅因为当时的李清照慧心淑质,小有文名。而赵明诚与李清照的结缡,或许也只不过是他精心安排的一步棋而已。
但天算不如人算,向太后在靖中建国元年就去世了。宋徽宗亲政后的第二年,蔡京为右相,新党逐渐得势。其后李格非被贬,又被刻上了元祐党人碑。虽然赵挺之与李格非联姻很可能是出于自保,但他对李格非的落难却似乎没有丝毫同情与怜悯,更不愿施予援手。当时的李清照,无奈而无助的写下“何况人间父子情”、“炙手可热心可寒”的诗句,却终究也挽不回赵挺之那颗冷酷的心。
或许,他们的相知相爱,只是一种偶然。但他们也应该是幸运的,如果李格非当时囿于派系之见而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话,李清照又将会嫁给谁呢?而他的宽厚对亲家赵挺之来说,却成了被利用的工具。
生活,有时就像一个难解的寓言,不到最后你不知道它的真正含义。韶华盛极之后,只在风中零落成满目的伤。但在那时,命运藏起了它的剧本,他们终究还是相爱,这一出悲剧至少没有提前上演。
人生只是大梦一场,青丝皓首,不过转瞬。我们在词中看到的她,天真烂漫,浅笑依然。春天,是一把斑斓的色彩,而她就像是那个风中自在奔跑的小女孩,丝毫还不知道忧伤。或许,我们只是不忍去惊扰这份恬美的幸福。因为那嫣红的花,那清凉的露,那轻轻绽放的笑容,是我们每一个人心底的梦。
风住尘香花已尽
——那个依约婉柔的女子,从春日的繁花中走来,却在这初夏的风中默然离去。
武陵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蓦然间读到这样忧悒的文字,你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风甫住,花落尽,只有尘土中蕴藉的恬淡芬芳依稀传来,如同记忆中的氤氲往事,轻轻掠过鼻尖。那些纷繁馥盛的花,那些和煦温暖的风,那些缱绻绮丽的景致,都如同这尘烟般的过往,早都已悄然逝去,无迹可寻。
转眼天色将暮,手中木梳从发际间缓缓穿过,一如往昔。往昔又有几许值得回味和珍藏的日子呵?静听花开花落,坐看云卷云舒。那个时节,安宁美好,菊香满怀。
然而,一切似乎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
这个暮春时节的她,韶华已逝,孑然一身。
江南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然而此时的南宋王朝却并不太平。
这一年是绍兴五年。就在数月前,金人渡过淮河,大举南侵。由于宰相赵鼎的坚持,高宗赵构只能起驾亲征,率军迎击。一时间兵燹再起,生灵涂炭。当时江浙一带的百姓“旁午络绎,莫不失所”。不得已之下,李清照只得避乱于金华。
天边的流云缓缓而逝,它漠然注视着这人世间的悲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无尽的流宕与辗转中,不觉又到了这花落的春末。这时,战争已然接近尾声,只是生活依旧是难以安定。
命运是一本难以捉摸的书,前一页还是天堂,翻过一页就是地狱。以前的从容美好,仿佛只是为了映衬今日的悲冷苍凉。流离中的她眼望春色已非,心中又该作何感想呢?
泰戈尔曾写道:“你用你的眼泪包绕着世界的心,正如海洋包绕着大地。”此时的她,祖国残破,丈夫去世,膝下无子,半生辛苦收集得来的金石文物几乎散失殆尽。旧都汴京的那些繁华阜胜,青州闲居的那些快慰欢欣,都如这春光般一去不返。双睫盈盈,只任眼泪留下面颊。
也许,在这样的时刻,只有冰冷的泪水才是唯一真实的吧。
应该去到哪里?又有哪里可以去呢?
是城南的双溪么?听说那里春去得迟,现在或者还会残留着些微的春意吧。泛舟河中,能带来一丝小小的安慰么?在那里,是否又可以抛却这人世间所有的烦忧?
苏轼说: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只可惜,一颗善感的女儿心永远都无法如此洒脱。
无情的命运总在瞬时之间改变它原来的面目,让人几乎都来不及酝酿其中的悲喜情绪。赵明诚去世之后,李清照大病了一场。生活从此熄掉了它的最后一根蜡烛,留下她一人独自面对这冷寂而漫长的黑夜。
从前泛舟春溪的笑语犹似还在耳畔,只不过如今双溪的这只舴艋舟,早已不是溪亭日暮时那只穿梭在藕花深处的轻快小船了。那个梦中如此真切的人儿,那些终日苍冷抑郁的日子,那如花雨一般漫天而来的哀怨愁思,区区这一只小小的轻舟又如何能负载得起呢?
浮生只如白驹过隙,转瞬间欢笑已然湮灭成尘。身畔的一切也仿佛都随着这春光轻轻逝去,只留下那挡不住的孤独,沁透了薄薄的衣裳,深入骨髓。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拉金的那首《为何昨夜我梦见了你(Why Did I Dream of You Last Night?)》:
Why did I dream of you last night?
Now morning is pushing back hair with grey light.
Memories strike home, like slaps in the face;
Raised on elbow, I stare at the pale fog
beyond the window.
So many things I had thought forgotten
Return to my mind with stranger pain:
Like letters that arrive addressed to someone
Who left the house so many years ago.
为何昨夜我梦见了你?
现在黎明已至,用它灰白色的光梳理我的头发
回忆撞击心门,似乎也在拍打着我的面颊
我用手臂撑起身子,凝望苍白的雾霭
透过那一边的窗台
那些我原本以为早已忘却的事
此刻却带着莫名的痛楚重回心中
——就像那些寄给故人的信笺
在它们送达之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雾色,总是晦暗而阴冷,一如这黯淡的人生。那些尘封的信笺,是痛楚的释放,抑或是哀愁的寄托?世道艰难,本已让人心生倦意;而一俟爱人逝去,更只觉万事成空。那难以抑止的悲愁苦痛,如沉沉雾霭般弥漫,直让人无法可想,无处可逃。
或许,就如这诗中所写,昨夜的梦还能给人些许慰藉吧。只是当梦醒之后,又该让人如何挣脱这如影随形的哀愁呢?
《世说新语》里,记载了谢安曾对王羲之说过的一句话:“中年伤于哀乐。”人到中年,正是骨肉至亲撒手而去、尝尽人生百般况味的时候。祖国山河破碎,亲人生死永诀,原本就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痛。而对李清照来说,那个本应最能安慰自己、最能倚赖的人也无声无息的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静坐临风,心中所能剩下的,惟有黯然而已了吧。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清凉的晚风吹散了回忆中的零碎片段,只留下这词中的轻言诉说,似眉间那藏不住的哀愁,缓慢而悠长。
时间如指间沙一般,握也握不住,只能任它缓缓滑落。而当我们垂垂老去的时候,我们或许终会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于是,我们又望见了那个依约婉柔的女子,从春日的繁花中走来,却在这初夏的风中默然离去。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那人走进来,像午后一个淡微的梦。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沾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少年时光总是如此的惹人怀念,宛如许久以前心中那只飞远的纸鸢。而少男少女们心底暗藏的情愫,就像在这世界的角落中悄悄绽放的花儿。那些最初的心动时分,是永生都铭刻在记忆深处的秘密印痕。
“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秋千春困解罗衣,画梁双燕归。”
“桃杏依稀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
词人们总是很喜欢咏叹秋千,或许是因为夏日的微风中那些摇摆不定的秋千总能如此轻易的拨动心弦吧。那些秋千旁的少女,带着些许羞涩而又是那样的天真无邪。她们仿佛是静谧的夜空中盈动的萤火虫——那些自在飞舞的流光,捕捉了整个世界注目的眼神。
少女的心事,宛如清晨露珠上的微光,闪烁不定而又难以捉摸——正像白居易那首小诗中写的那样:“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当秋千轻轻摇荡,那些不着边际的遐想,或许也正随着青衣罗裙一起飞扬吧。那画墙中的小小秋千,似乎已经摇碎了整个夏天的碎片,缤纷散落了满地。
纤纤手,绮罗衣,满院繁花笑语低。在这个自由天地,整个季节仿佛都被她轻轻握在手心。这样的无忧岁月,似乎永远都不会有人惊扰。或许,只有那小小的蝴蝶,才会偶尔在她心间投下翩跹的影子吧。
这时,那人走进来,像午后一个淡微的梦。
刚从秋千上下来的少女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这位不期而至的陌生人宛如投入春水的一颗小石子,激荡起轻轻的涟漪。那斜戴着金钗慌张溜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的少女,和李后主词中“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佳人舞点金钗溜”的深宫美人比起来,或许又有着别样不同的俏丽与多情吧。
是走,还是留?
但其实她并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只给人留下一个仓促惶然的背影。那个陌生人的模样她甚至还没看的太清楚呢。于是,她手把青梅,倚门回首。在那轻轻一嗅中,那个既羞涩又大胆的女孩,占尽了夏日的风情。
在中国文学史上,从晚唐到五代都是所谓“艳体诗”颇为流行的时期,而以华美秾艳著称的词集《花间集》也正是编纂于五代时的后蜀。因而这一时期描摹女子仪容美态的诗词可谓数不胜数。这一首清新可喜的《点绛唇》,也是源自晚唐诗人韩偓的七绝《偶见》。诗中写道:
秋千打困解罗裙,
指点醍醐索一尊。
见客入来和笑走,
手搓梅子映中门。
韩偓素以“香奁体”著称。他笔下的这位娇羞少女,虽则亦是清丽如画,但他似乎只是看到了她外在的可爱与娇美。而李清照的这首小令,则仿佛让我们望见了她深藏的秘密心事。当年的那位清丽女孩早已经轻轻步出薄薄的诗笺,她的一颦一笑,宛在眼前。我们宁愿相信,这首词就是李清照少年时的词作,而词中的那位少女,就是她自己。
李清照虽然有很多婉约秀美的词,但她的个性其实并不柔弱,而是有着果决而大胆的一面。年纪轻轻时,她就在《词论》中指摘当时众多词坛大家的缺点,几乎把北宋的大家们都批评了个遍。或许,那位“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也隐约体现了这样的性格特质吧。其实,仔细思量,这与她新婚时所写的那句“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比较起来看,这其间的神态举止,又是何等的相似呢?
那个时候的她,或许正像极了劳伦斯的一首首小诗:
The dawn was apple-green,
The sky was green wine held up in the sun,
The moon was a golden petal between.
She opened her eyes, and green
The shone, clear like flowers undone
For the first time, now for the first time seen.
黎明成了苹果绿的,
天空像是阳光下举起的绿色美酒,
而月亮 就是一片缀于其间的金色花瓣
她打开了眼睛,和那绿色,
眼波清澈而明媚,宛如尚未绽放的花蕾,
第一次,在此刻第一次被人瞥见
其实,读到这首词时,也会让我想起久未念及的那个人来。梦永远都是思念躲藏的地方。有时候,那些从来都不曾泯灭的怀想会在梦中不经意的出现,像是一闪而过的火花,让你蓦然间醒来之后,久久都难以平静。那个曾经的年代,那些纯真的笑容,早都已经随风逝去了。只有在梦里,还会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望见那个飘扬着碎花裙子的夏天。也许,我们偶尔还会想起,最初心动的那一刹那,究竟是谁轻轻叩开了我们的心门。而在这个心灵渐渐荒芜的年代,在许久许久之后,我们将不再记得。
其实,当青春不再心慌意乱,你会知道,那段岁月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你远去了。也正因为如此,重读这首词时,也许还会让我们想起那些曾经的青涩时光,想起最初的那个心动的瞬间。
燕子低声呢喃,是怕惊扰了这个幽微的梦么?那些心中的涟漪,在未来终会归于平静。而在秀美如斯的句子中,我们也终会看见那时的她,目光清澈,楚楚动人。
少年时,花开四季。也许只在一生中那唯一的瞬间,望见美好。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那个清秀的背影在花雨中慢慢隐去,只有一缕心香,将温婉的爱情留在这个溢满菊香的秋天。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元代伊世珍的《琅嬛记》中有则小故事,说的就是这首《醉花阴》。
李清照思念夫君,于是便在重阳节写下了这首词寄给赵明诚。赵明诚叹赏之余,却也起了逞才争胜之意,一心想要写出首好词来胜过这首。于是他闭门谢客,废寝忘食的专心作词。他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一共写了五十首词。他把这些词和李清照所写的夹杂在一起给朋友陆德夫看。陆德夫玩味再三,说:“只有三句绝佳。”赵明诚于是就追问是哪三句,陆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是李清照所作。
这故事虽然有意思,却不见得是真的。《琅嬛记》中的记载以夸张不实之事居多,也记录了不少文人佚事。书中煞有介事的说这则轶闻引自另一本名为《外传》的书,但这本看上去颇为吸引人的《外传》却从不见其他的书有转载。而如果赵明诚三天能写五十首,必定也是能词之人,然而却没有半首流传于世,这显然不太合情理。另外,陆德夫这个名字,在赵明诚的交游中更是从未闻见。由此亦可见其谬。
但或许,也正是词中那清新婉丽的句子太过动人,才让人们如此喜爱,甚至不惜为之编造出一个故事来衬托它的美好吧。
薄雾浓云愁永昼。
从清晨到傍晚,只有薄雾与浓云与人为伴。而这尽日不散的阴霾,好似早已笼在人的心中,从未散去。从前那许多的回忆,交织成网,让人几乎无法逃开。或者,相思只是一盏如豆的灯,弥久不灭,它给人希冀,却也让人泛起迷思。白日如此漫长,只是这思念的影子或许比时光更长吧。
瑞脑销金兽。炉中的熏香终于消尽,只有淡淡的余韵,如一缕不知名的哀愁,绕在指尖与心头。
重阳从来就是个装满了思念的日子。王维在《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中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其实,有时候只是少了一个人,或许即便是最熟悉的所在,也变成异乡了吧。
那些花下的影子,仿佛还残留着昨日的窃窃低语。玉枕纱厨,却如何能抵挡这晚来的秋凉?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个夜晚,或许有无数万家灯火的温暖,然而对她来说,却并不是个团聚与欢笑的时刻。那沁透了泪水的孤枕,却只是黯淡了她原本盈如秋水的眼神。
夜色只是清凉如水。月光盈动,却把那脉脉的相思与哀愁洒了满地。
有相聚,就有离别。爱情中总有伤感与落寞,那是你不信的劫。从前,她凝望他的片刻,如同就是永远;那触手可及的距离,仿佛就是整个世界。而现在,却只留下一个孤单而清秀的背影,忧伤无语。
既是无眠,又何不取酒一醉?今天本就是饮菊酒、佩茱萸,相携而登高的日子。采菊东篱下,那黄昏时分的暗香宛在。“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那远方的人,此刻是否也在一同怀念呢?
谁道相思不销魂。风起处,那帘后的身影,难道不比初开的雏菊更加惹人疼惜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一刻,人淡如菊。那花的气质,早已将她晕染,化作那默然伫立在西风之中的绝美身姿。
有首舒婷的小诗,名字就是《思念》:
一幅色彩缤纷但缺乏线条的挂图
一题清纯然而无解的代数
一具独弦琴,拨动檐雨的念珠
一双达不到彼岸的桨橹
蓓蕾一般默默地等待
夕阳一般遥遥地注目
也许藏有一个重洋
但流出来,只是两颗泪珠
呵,在心的远景里
在灵魂的深处
思念,也许本来就是如这般难以说清楚。它难以诠释,却又如此熟悉。就像最喜欢的那首钢琴曲,我并不知道名字,但只要听到,总能认得出来。又或者,一如街那边的你,我看到,却永远也无法知晓你的名字。彼时,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人生并不能保证你会遇见你想要遇见的人。但是当爱情来临,每个人的心中却都不免悸动,如同露珠滴落在花蕾之上时的微微颤抖。有一份守望,即使有点些微的苦,却也胜过那永远无望的等候。虽然爱与哀愁,有时总是相伴而来。但是,在这样的秋日,在这个暗香盈袖的时节,我们还是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
时光的手总在人们的心弦上弹出或欢快或悲伤的曲调。而如果没有离别的苦涩,相聚便也不会如此甜蜜。所以,那些烦恼只是一个生命旅程中的小小变奏曲。当你疑惑与不安的时候,你要知道,只要那其中的旋律还在彼此的心里,思念也就是幸福的。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样的句子,数千年里,也就只一个李清照写得出来而已。
那个清秀婉柔的身影在花雨中慢慢隐去,只有一缕心香,将温婉的爱情遗留在了这个溢满菊香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