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颐武

颐武老实际上是评论界的少壮派。之所以称他为“老”,我分析一是因为他身材高胖,且戴眼镜,已初步显现了德高望重的趋势,行止做派,颇像未来的政协委员;二是因为他在评论界待的时间长了,算是一个年轻而资深的老评论家。一般新作出世,权威一出场,必定有他。我开玩笑说他是“标准配置之一”,他哈哈一笑,也没有推辞。
颐武老说话,频率非常之快,语句之间很难安插标点符号。后一句话往往重叠了前一句话的最末几个字。思绪的衔接也纵横驰骋,令人应接不暇。如果说他的语言堆砌是一棵长势复杂的树,往往,他的思想会迅速由主干发端,历经迂回的沟坎肯节,迅速到达树叶的末端,稍适停留迅速返回,然后进行第二个轮回。因此我每次跟他谈话都要硬性制止他,但我也只能说,“这个话题,先谈到这里”。
语言是思维的外衣,名正则言顺;思想是整个海,语言是翻腾的小浮浪。由此可知他的充实而丰沛的内在。他的关键词当然是“全球化”和“后现代”。什么拼接啦碎片啦,消费的平面化,意义的深度消失,焦虑和解构,都是“后张”常规的语言武器。他喜欢对新兴的文化现象发言,无论是房地产、黄金甲、柯布西耶的建筑、时尚风潮,还是章子怡,颐武老的理论之光广泛观照。一次,他在一段话中谈到章子怡和孔子,不幸被网络写手断章取义,作了“孔子不如章子怡”的曲解,然后大肆传播,在媒体间形成泡沫。后来吃饭偶然问他,他笑道,真荒唐荒唐。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如果熟知颐武老的说话方式,就知道那无非是一个笑话,完全可以一笑置之,怎会认起真来。
颐武老赞美一个人,常常高调说,伟人哪,真是个伟人。评价一个人连伟人的边都沾不上却假冒伟人,常常说,我看这人不省油,不省油。他评论一个人进步了,常常说,成材了成材了。最常用的当然还是“焦虑”这个词。有时我电话问他,“颐武老,最近过得怎样?”“非常地焦虑,非常地不堪。”他说。
在许多次研讨会上,颐武老的发言总能成为中心和亮点,引起沉闷现场的会心一笑。他开场白是“大狗叫小狗也要叫”,意思是现在谁都可以在社会上出头露脸。以我的眼光看,老会油子们除了需对作品本身透析以外,更需要对书外的处境一眼洞穿。比如知道是谁拉的场子,知道在为谁说话,也知道说话的深浅分寸,所谓知道场面吧。而那些对场面人物之间的勾连完全一无所知的家伙,往往会冒失和鲁莽。颐武老清楚得很,拿捏精准,绝无失手。
有一次我们结伴去长春,我、新华社曲志红和颐武老乘飞机返京。快到北京,机上通知,因天气原因需降落天津。真到了天津,有人慌忙赶着下飞机。我和曲志红也心神不宁。颐武老别看平时话多,这时候表现出惊人的冷静。他在旁边若无其事,假寐小睡。我推醒他陈述了局面。颐武老十分坚定,“跟着飞机回北京”,他睁开眼睛说,“你们俩少安毋躁。”又歪头睡去。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深刻的素养,这些东西平常不显现,客套、社交、寒暄、敷衍,和所有市面上的人一样,但在一些问题的处理上,表现出受过良好的教育,在骨子里有一种放松和优越。他曾说起他的父亲,“对人生世事,非常的达观”。我可以体会他说这话的真实性。
有一次我和颐武老到一个女友家里做客,他带了一瓶红酒。我们都笑他行为做派很“解放前的知识分子”。还有一次,我们几个还有评论家陈晓明一起吃饭。晓明大师早年在英国留学,颇有《围城》中赵辛楣的风范。张颐武当场笑道,你看你看,由晓明兄给女性布菜就非常自然,一点不生涩,我们就不像!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我心想,颐武老也是那种当桌给女性布菜“很像很像”的人啊。
颐武老前些年血气旺盛,这几年,尤其到了被称“颐武老”的年龄后,在江湖行走往往随机应变,规避风险。按他自己的话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所谓“识时务者”。而我也赞同他的处世哲学。
张颐武,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领域包括中国当代文学、大众文化和文化理论。 着有《在边缘处追索》、《从现代性到后现代性》、《思想的踪迹》等论著多种,曾受北京大学派遣在日本东京大学任教。 最近张颐武一直在进行对于全球化和市场化激变中的中国大众文化和文学的研究。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于在全球化产生深刻影响的中国内部的文化分化的研究。二是对于当下文化中的认同问题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