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

【史铁生作品】著名作品
《我与地坛》
《秋天的怀念》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插队的故事》
《务虚笔记》
《法学教授及其夫人》
《老屋小记》
《奶奶的星星》
《来到人间》
《合欢树》
《病隙碎笔》
《毒药》
《命若琴弦》
《原罪·宿命》
《钟声》
《午餐半小时》
《我的丁一之旅》
《一个谜语的几种简单猜法》
作品总目
(截止至2004年)
1. 插队的故事(小说)
《午餐半小时》4000 —《花溪》80年9期
《没有太阳的角落》—《小说季刊》80年4期
(注:此《小说季刊》即后来的《青年文学》《没有太阳的角落》初发于《未名湖》和《今天》,《小说季刊》发表时名《就是这个角落》。)
《黑黑》—《滇池》82年11期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13000《青年文学》83年1期
《插队的故事》83000————《钟山》86年1期
《老屋小记》13000—————《东海》96年4期
附录:《几回回梦里回延安》2000
———《青年文学》83年
《季节的律令》—《黑明摄影集:走过青春》
2.来到人间(小说)(约136000字)
《法学教授及其夫人》5500 ——《当代》79年2期
《兄弟》4700 ————————《花城》80年7期
(注:此篇曾名《墙》,初发表于《今天》4期)
《绵绵的秋雨》7500 ———《中国青年》82年4期
《夏天的玫瑰》7000 ————《丑小鸭》83年4期
《在一个冬天的晚上》11300 《丑小鸭》83年10期
《奶奶的星星》25000 ————《作家》84年2期
《足球》9000 ——————《人民文学》84年5期
《来到人间》14000 ————《三月风》85年9期
《车神》5500 ———————《三月风》87年1期
《礼拜日》46000—————《中外作家》87年5期
3.宿命的写作(散文随笔)(约140000字)
《随想与反省》6300 ———《人民文学》86年?期
《答自己问》16500 —————《作家》88年1期
《自言自语》18000—————《作家》88年10期
《好运设计》15000 ———――《天涯》90年9期
《随笔十三》15000 —————《收获》92年6期
《游戏 平等 墓地》6300 —《当代作家评论》92年
《给杨晓敏的信》3800 —————?
《谢幕》1000 —————《小说月报》92年?期
《没有生活》1600 ———————?
《爱情问题》10000 —————《钟山》94年4期
《神位 官位 心位》4300 ———《读书》94年6期
《记忆迷宫》3000 ————————《今天》
《无答之问或无果之行》6800 ――――—《北京文学》94年11期
《熟练与陌生》2000
《宿命的写作》1800
《文学的位置或语言的胜利》3500 ――――― 《作家》97年7期
《给安妮的信》3200 ————————?
《足球内外》9000 —————《天涯》96年1期
《私人大事排行榜》9000 ———《花城》97年1期
《无病之病》2000———《学术思想评论》第2辑
4.散文 随笔(约127000字)
《秋天的怀念》1000 ——广州《南风报》81年?期
《合欢树》2000 —————《文汇月刊》85年6期
《我的梦想》2000 ———《中国残疾人》89年1期
《文革记愧》4000 ————《东方纪事》89年1期
《我21岁那年》10000 ———《三月风》91年?期
《我与地坛》15000 ———《上海文学》91 年1期
《散文三篇》6300 ——————《芒种》92年?期
《墙下短记》4000 ――――――《今日先锋》4 期
《郿英》700 ――――――《今天》94年2期
《悼少诚》2000 ———————《北京日报》96年
《外国及其它》7000 —《华人文化世界》97年7期
《说死说活》3000 ——————《天涯》97年1期
《有关庙的回忆》6000 —《人民文学》99年10期
《病隙碎笔1》25000 ————《花城》99年4期
《病隙碎笔2》25000 ———《天涯》2000年3期
《给李健鸣的三封信》11000—《钟山》2000年4期
5.小说(约165000字)
《毒药》15600 —————《上海文学》86年10期
《我之舞》20400 ——————《当代》86年6期
《一个谜语的几种简单 的猜法》23000——《收获》88年6期
《小说三篇》20000 ———《东方纪事》89年2期
《中篇1或短篇4》37000 ——《作家》92 年4期
《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 的戏剧之设想》47000——《钟山》96年4期
6.《第一人称》(小说)(约140000字)
《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42000———《文学家》84年3期
《命若琴弦》16500 ———-《现代人》85年2期
《原罪宿命》30500 —————《钟山》88年1期
《钟声》10000————————《钟山》90年3期
《第一人称》10000 —————《钟山》93年1期
《别人》14000 ———————《花城》94年1期
《死国幻记》10000 ———《北京文学》99年8期
《两个故事》7000 —————《作家》2000年2期
《务虚笔记》(长篇小说)约410000字——《收获》97年1-2期
7.《务虚笔记(上)》(1-9章)
附录1:邓晓芒的评论
8.《务虚笔记(中)》(10-16章)
附录2:张柠的评论
9.《务虚笔记(下)》(17-22章)
10.《我的丁一之旅》
我二十一岁那年(1)
我二十一岁那年(2)
我二十一岁那年(3)
【青梅煮酒论铁生】▲史铁生故事
·21岁时候双腿瘫痪。1981年,患严重的肾病。1998年开始做透析。他说自己“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
·他的著名散文《我与地坛》鼓励了无数的人,深圳中学生杨林在文章的鼓励下,走出了车祸带来的阴影,以《生命的硬度》夺得了一个全国作文大奖。
▲史铁生对命运独特的看法
人家让他拜佛,他不拜。因为,佛不能使他瘫痪的双腿站立起来,因为,如果佛要人“拜”才肯保佑人,那他就不称其为佛。他认为佛之本义乃“觉悟”,是一个动词,是行为而非绝顶的一处宝座。
人家让铁生算命,他不算。因为,如果命好则无须算,“好”自会来;如命不好,更不必算,乐得活一天高兴一天,省却明知前程险恶,还不得不步步逼近那灾难,成天战战兢兢,何苦!高人说能“为你避灾”,铁生也不信,因为那就是命运无定了,其所“算”,乃是妄说,还算它干什么?
但史铁生似乎又“信命”。他说:“万事万物,你若预测它的未来,你就会说它有无数种可能,可你若回过头去看它的以往,你就会知道其实只有一条命定的路。”难道一个人所走的路不都是“这一条”路?但这并非不要把握“命运”。铁生的奋斗精神和创作实践证明了他是一个不向命运低头的人。他只是不强求什么,不做欲望的奴隶,因为欲望是无边的,人哪有完全“心满意足”的一天!
我以为新时期的青年作家中,史铁生是最了悟人生,最豁达,也最真诚的一个典型。他是个残疾人,他曾几次为此而悲观欲自杀,但当他终于觉悟到无差别便不成 为世界时,他便坦然“接受”了残疾之躯,“接受”了自己与别人的差别,并努力做一个精神上的健康人。
我尤其欣赏铁生释然面对苦难的大度彻悟。他说:“苦难消灭自然也就无可忧悲,但苦难消灭一切也就都灭。”所以,人是万不可追寻什么绝对的公平,永远的利益以及完全无忧无虑的所谓“幸福”的。没有无憾的人生——这才是真正的人生。
▲走进不同寻常的史铁生
史铁生,就是这样一个被严重忽视的人物。他一度被列入所谓“抵抗投降”者的行列,但这无疑是一种严重的误读,史铁生的姿态与其说是抗议的﹑批判的,不如说是沉思的,建设的...
我喜欢他作品的一个最大的理由是,他的想法和文字明净,不曾神神鬼鬼牵丝攀藤。他是能超越智和愚的。他不作状,而是常常省察自己的内心...
铁生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阐释,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他幻想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的感觉,踢一颗路边的石子的感觉...
▲生命里的残疾与爱情
我是史铁生——很小的时候我就觉得这话有点怪,好像我除了是我还可以是别的什么。这感觉一直不能消灭,独处时尤为挥之不去,终于想懂:史铁生是别人眼中的我,我并非全是史铁生。
多数情况下,我被史铁生减化和美化着。减化在所难免。美化或出于他人的善意,或出于我的伪装,还可能出于某种文体的积习——中国人喜爱赞歌。因而史铁生以外,还有着更为丰富、更为浑沌的我。这样的我,连我也常看他是个谜团。我肯定他在,但要把他全部捉拿归案却非易事。总之,他远非坐在轮椅上、边缘清晰齐整的那一个中年男人。白昼有一种魔力,常使人为了一个姓名的牵挂而拘谨、犹豫,甚至于慌不择路。一俟白昼的魔法遁去,夜的自由到来,姓名脱落为一张扁平的画皮,剩下的东西才渐渐与我重合,虽似朦胧缥缈了,却真实起来。这无论对于独处,还是对于写作,都是必要的心理环境。
我其实未必合适当作家,只不过命运把我弄到这一条(近似的)路上来了。
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而这样的找,后来发现利于此一铁生,利于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
我的写作因此与文学关系疏浅,或者竟是无关也可能。我只是走得不明不白,不由得唠叨;走得孤单寂寞,四下里张望;走得怵目惊心,便向着不知所终的方向祈祷。我仅仅算一个写作者吧,与任何“学”都不沾边儿。学,是挺讲究的东西,尤其需要公认。数学、哲学、美学,还有文学,都不是打打闹闹的事。写作不然,没那么多规矩,痴人说梦也可,捕风捉影也行,满腹狐疑终无所归都能算数。当然,文责自负。
写作救了史铁生和我,要不这辈子干什么去呢?当然也可以干点别的,比如画彩蛋,我画过,实在是不喜欢。我喜欢体育,喜欢足球、篮球、田径、爬山,喜欢到荒野里去看看野兽,但这对于史铁生都已不可能。写作为生是一件被逼无奈的事。开始时我这样劝他:你死也就死了,你写也就写了,你就走一步说一步吧。这样,居然挣到了一些钱,还有了一点名声。这个愚顽的铁生,从未纯洁到不喜欢这两样东西,况且钱可以供养“沉重的肉身”,名则用以支持住孱弱的虚荣。待他孱弱的心渐渐强壮了些的时候,我确实看见了名的荒唐一面,不过也别过河拆桥,我记得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它伸出过善良的手。
我的写作说到底是为谋生。但分出几个层面,先为衣食住行,然后不够了,看见价值和虚荣,然后又不够了,却看见荒唐。荒唐就够了么?所以被送上这不见终点的路。
残疾与爱情,这两种消息,在史铁生的命运里特别地得到强调。对于此一生性愚顽的人,我说过,这样强调是恰当的。我只是没想到,史铁生在四十岁以后也慢慢看懂了这件事。
这两种消息几乎同时到来,都在他二十一岁那年。
一个满心准备迎接爱情的人,好没影儿的先迎来了残疾——无论怎么说,这一招是够损的。我不信有谁能不惊慌,不哭泣。况且那并不是一次光荣行为的后果,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事件,普通得就好像一觉醒来,看看天,天还是蓝的,看看地,地也并未塌陷,可是一举步,形势不大对头——您与地球的关系发生了一点儿变化。是的,您不能有以脚掌而是要以屁股,要不就以全身,与它摩擦。
不错,第一是坐着,第二是躺着,第三是死。好了,就这么定了,不再需要什么理由。我庆幸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的要点:没有理由!你没犯什么错误,谁也没犯什么错误,你用不着悔改,也用不上怨恨。让风给你说一声“对不起”吗?而且将来你还会知道:上帝也没有错误,从来没有。
我记得,当爱情到来之时,此一铁生双腿已残,他是多么地渴望爱情呵,可我却亲手把“不能进入”写进了他心里。事实上史铁生和我又开始了互相埋怨,睡不安寝食不甘味,他说能,我说不能,我说能,他又说不能。糟心的是,说不能的一方常似凛然大义,说能的一对难兄难弟却像心怀鬼胎。不过,大凡这样的争执,终归是鬼胎战胜大义,稍以时日,结果应该是很明白的。风能不战胜云吗?
山能堵死河吗?现在结果不是出来了?——史铁生娶妻无子活得也算惬意。但那时候不行,那时候真他娘见鬼了,总觉着自己的一片真情是对他人的坑害,坑害一个倒也罢了,但那光景就像女士们的长袜跳丝,经经纬纬互相牵连,一坑就是一大片,这是关键:“不能”写满了四周!这便是残疾最根本的困苦。
这不见得是应该忍耐的、狭隘又渺小的困苦。失去爱情权利的人,其他的权利难免遭受全面的损害,正如爱情被贬抑的年代,人的权利普遍受到了威胁。
说残疾人首要的问题是就业,这话大可推敲。就业,若仅仅是为活命,就看不出为什么一定比救济好;所以比救济好,在于它表明着残疾人一样有工作的权利。既是权利,就没有哪样是次要的。一种权利若被忽视,其它权利为什么肯定有保障?倘其权利止于工作,那又未必是人的特征,牛和马呢?设若认为残疾人可以(或应该,或不得不)在爱情之外活着,为什么不可能退一步再退一步认为他们也可以在教室之外、体育场之外、电影院之外、各种公共领域之外……而终于在全面的人的权利和尊严之外活着呢?
是的是的,有时候是不得不这样,身体健全者有时候也一样是不得不呀,一生未得美满爱情者并不只是残疾人呵!好了,这是又一个关键:一个未得奖牌的人,和一个无权参赛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可是且慢。说了半天,到底谁说了残疾人没有爱情的权利呢?无论哪个铁生,也不能用一个虚假的前提支持他的论点吧!当然。不过,歧视,肯定公开地宣布吗?在公开宣布不容歧视的领域,肯定已经没有歧视了吗?还是相反,不容歧视的声音正是由于歧视的确在?
好吧,就算这样,可爱情的权利真值得这样突出地强调吗?
是的。那是因为,同样,这人间,也突出地强调着残疾。
残疾,并非残疾人所独有。残疾即残缺、限制、阻障。名为人者,已经是一种限制。肉身生来就是心灵的阻障,否则理想何由产生?残疾,并不仅仅限于肢体或器官,更由于心灵的压迫和损伤,譬如歧视。歧视也并不限于对残疾人,歧视到处都有。歧视的原因,在于人偏离了上帝之爱的价值,而一味地以人的社会功能去衡量,于是善恶树上的果实使人与人的差别醒目起来。荣耀与羞辱之下,心灵始而防范,继而疏离,终至孤单。心灵于是呻吟,同时也在呼唤。呼唤什么?比如,残疾人奥运会在呼唤什么?马丁·路得·金的梦想在呼唤什么?都是要为残疾的肉身续上一个健全的心途,为隔离的灵魂开放一条爱的通路。残疾与爱情的消息总就是这样萦萦绕绕,不离不弃,无处不在。真正的进步,终归难以用生产率衡量,而非要以爱对残疾的救赎来评价不可。
但对残疾人爱情权利的歧视,却常常被默认,甚至被视为正当。这一心灵压迫的极例,或许是一种象征,一种警告,以被排除在爱情之外的苦痛和投奔爱情的不熄梦想,时时处处解释着上帝的寓言。也许,上帝正是要以残疾的人来强调人的残疾,强调人的迷途和危境,强调爱的必须与神圣。
——史铁生《病隙碎笔》
▲陈村看史铁生
我在新年的头上专程去一次北京,为的是和史铁生做个谈话,用在《收获》的专栏上。本来早该去了,因为年底忙乱,因为他和我的身体都要挑一个恰当的时候,还因为我说的等2001年再去飞机栽下来也是21世纪的作家啦。反正我是去了,谈了,回来了。
我和史铁生谈的话题是"生存还是不生存",也就是"爱与死是永恒主题"中的那个"死"。我相信我俩对死的心得要比别人多一些。去的那天正好是他生日,本来要打开的话头因客人的来访未能展开。那样也好,死总是排在生的后面的,明天再谈。当日晚上我们去一个叫孔乙己的饭店吃饭。来接他的是《人有病,天知否》的作者陈徒手等哥们,到了那里还有我热爱的姜文和他的朋友。反正就是一桌子的人吧,在中国式的环境中,祝贺一声他的50大寿就开始吃了。他那天抽烟,喝一点点酒,说一点点话。他说一上午不敢动弹,把精力攒下来了。他说座山雕也是50岁。他说要健康不说长寿了吧。
这些年,我到北京必去望望史铁生。在他那里坐两三个小时,吃顿饭。他们夫妇邀我住他们家,我总推辞了。我来去匆匆,住下本可以多说话,可是他的身体禁不住客人的打扰。他的截瘫,他的肾脏萎缩,用他的话说,发动机和轮子都坏了,维持身体的运行很累。每周两到三次的肾脏透析,不由分说地打断他的生活和思维。
除了他的体力精力,除了同情他不能多抽烟,我和他的谈话与常人无异。谈得很快乐。残疾其实并不缺少什么,只是不能实现罢了。他常常想得比人们深入透彻,他有自己的理由和节律。他是小说家,我喜欢读他作品的一个最大的理由是,他的想法和文字明净,不曾神神鬼鬼牵丝攀藤。他的手总是温暖的,宽厚的。他是能超越智和愚的。他不作状,而是常常省察自己的内心。他把自己看轻了,才能去爱自己,爱世界。
史铁生通常并不抱怨,他知道感恩,知道在生的命题下诸多奥义。别人用腿走路,丈量大地。他从腿开始思想,体察心灵。他常常纠缠在那些排遣不开的命题,时间长了,成为习惯和乐趣。他的想法都是经过推理论证的,有明晰的线索可寻。可是,听他说话的人,因为自己的好腿好肾,常常哼哼哈哈的,懒得跟从他的思维。他更多被阅读的是《遥远的清平湾》,《我与地坛》,《命若琴弦》。那样的故事只有他能写。读时候想,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读史铁生的文章,和他谈话,都不会越读越狭隘。他肾亏却没有阴湿之气。他很艰难地从生存的窄缝里走出来,带着豁然开朗的喜悦。我常是站到自己之外,有一种嘲弄自己之流的快乐。他不是,他完整地保存自己,依然快乐。经过那道窄缝之后,快乐肯定不再张扬,应该称为喜悦了。他是用喜悦平衡困苦的人,不容易破灭。许多游戏和他无缘,他不再迷失,可以观赏自己,观赏上帝的手艺。
我最后想说的是陈希米,他的妻子。她是"我们上海人",在北方久矣。我永不能忘记的是她的笑,那是天使的笑容。天使的笑,是那种忘忧的笑,忘我的笑,来去自由的笑,让看见的人也喜悦的笑。没人比她笑得更美好。我看资料,孩子一天笑上150次,成人可以一天不笑一次。她常常笑着,灿烂又本分地笑着。有了她的笑,那个凝重的50岁的史铁生再没有装扮殉道者的理由和必要了。生活就是这样,一会儿笑盈盈一会儿沉甸甸。
我这次去北京,是由妻子陪同护送。也许下次到北京去见史铁生,我也要坐个轮椅了。我们将讨论轮椅的牌子,谈论足球的伟大,言说一些好笑的事情。我可以负责地说,本人即便已经坐上轮椅,依然可以春心荡漾,可以不依不饶,可以尖酸刻薄。当然,更可以在一个个深夜,摆放好自己,默读史铁生的文字,感受生的气息。
——陈村《我看史铁生》
▲扶轮絮语
我曾走过山,走过水,其实只是借助它们走过我的生命;我看着天,看着地,其实只是借助它们确定我的位置;我爱着他,爱着你,其实只是借助别人实现了我的爱欲。
此岸永远是残缺的,否则彼岸就要坍塌。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 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
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
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 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 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如果爱情就被这身后的喧嚣湮灭,就被这近前的寂静囚禁,这个世界又与我何干?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 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 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人死后灵魂依然存在,是人类高贵的猜想,就像艺术,在科学无言以对的时候,在神秘难以洞穿的方向,以及在法律照顾不周的地方,为自己填写下美的志愿,为自己提出善的要求,为自己许下诚的诺言。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乌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他是我国当代文学史上非常有影响的一个作家,同时也是一位十分令人敬佩的作家。他生于1951年,是北京人,汉族。1967年从清华附中初中毕业,两年后,也就是1969年响应号召下乡插队务农,他插队的地方就是延安地区的清平湾。1972年一场大病导致史铁生的双腿瘫痪,回到北京也治疗无效。在21岁生日这一天,他住进医院,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1974年他被安排进了北京北新桥街道工厂工作,一直到1981年因为急性肾损伤而停止工作回家疗养。在街道工厂的七年间,史铁生就开始了文学创作。1979年发表了第一篇小说《法学教授及其夫人》,1983年发表了回忆知青生活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得了当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从这篇小说开始,史铁生成为了中国当代文坛上一位重要的作家。1984年,小说《奶奶的星星》再次为他带回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殊荣。他的短篇小说《老屋小记》和《务虚笔记》也获得了《作家报》评选的1996年十佳小说奖。同时《老屋小记》也获得了首届鲁迅文学奖。1998年他的病情恶化,不得不进行透析。他的243则写于重病中的人生笔记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结集为《病隙碎笔》出版发行。一些作品被译成英、法、日等文字,单篇或结集在海外出版。2002年,荣获华语文学传播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同年,《病隙碎笔》(之六)获首届“老舍散文奖”一等奖。2005年,完成长篇小说《我的丁一笔记》,再次成为文坛关注的焦点。代表作品有:小说《我遥远的清平湾》、小说《命若琴弦》、小说《务虚笔记》、小说《插队的故事》、小说《夏日的玫瑰》、散文《我与地坛》、散文《合欢树》、散文集《记忆与印象》、散文集《病隙随笔》、散文集《灵魂的事》、最新散文集《我的丁一之旅》。他的作品比较突出地表现出对于残疾人命运的关注,同时还兼有对知青生活的回忆。有的作品反映了他对于社会与人生的某些带有哲理性的思考,语言优美,具有很强的表现力。在小说创作上,他的作品大多都呈现出以小说合并哲学的倾向,表现了对于生活哲学化的思索。
“他的写作与他的生命完全同构在了一起,在自己的”写作之夜“,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心。……当多数作家在消费主义时代里放弃面对人的基本状况时,史铁生却居住有自己的内心,仍旧苦苦追索人之为人的价值和光辉,仍旧坚定地向存在的荒凉地带进发,坚定地与未明事物作斗争,这种勇气和执着,深地唤起了我们对自身所处境遇的警醒和关怀。”——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得主史铁生授奖词。
“宁静是一种规格很高的品质。真正获得了宁静的人非但不是麻木的生硬的,反而是极其敏感极其温厚也是极其丰富极其坚韧的。他可能为草的凋零或者树叶的飘落而伤感,也可能替一位素不相识的弱智小女孩而担忧,他思考过怎样生也思考过怎样死,说到生的时候,他有那么多山重水复的烦恼和柳暗花明的喜悦,讲到死的时候他事无巨细从心态、方式到装裹和墓地,全都娓娓道来更谈笑风生……我们从史铁生的文字里看得到一个人内心无一日止息的起伏,同时也在这个人内心的起伏中解读了宁静。”——蒋子丹
“在红卫兵一代中,史铁生也许是极少数能够超越自身,具有现代意识的作家。他与张承志同样至今仍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但与前者不同的是,史铁生的理想主义不再以群体为本位,而代之以明确的个人立场;生命的意义不再与历史的或形而上的终极目标发生关联,而是对虚无困境的战胜和超越;他的理想主义也不再是咄咄逼人的,侵略性的,而是温和的,宽容的,充满爱心的。”——许纪霖
“铁生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阐释,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他幻想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的感觉,踢一颗路边的石子的感觉。”——贾平凹
史铁生说——
★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
★我们生来孤单,无数的历史和无限的时间因而破碎成片断。互相埋没的心流,在孤单中祈祷,在破碎处眺望,或可指望在梦中团圆。记忆,所以是一个牢笼。印象是牢笼以外的天空。
★左右苍茫时,总也得有条路走,这路又不能再用腿去趟,便用笔去找。而这样的找,后来发现利于这个史铁生,利于世间一颗最为躁动的心走向宁静。
★在奥运口号“更快、更高、更强”之后,应该再加上“更美”。如果光是强调“更快、更高、更强”,就难免会追求出兴奋剂或暴力甚至其它更不好的东西来。这“更美”,并不仅仅就是指姿态的优美,更是指精神的美丽。这就是说,在比赛中,赢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有了一个向自身极限的挑战的机会。
★也许是因为人缺了什么就更喜欢什么吧,我的两条腿一动不能动,却是体育迷。……我最喜欢并且羡慕的人就是刘易斯。他身高一米八八,肩宽腿长,像一头黑色的猎豹,随便一跑就是十秒以内,随便一跳就在八米开外,而且在最重要的比赛中他的动作也是那么舒展、轻
★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宁静的史铁生》 by蒋子丹
史铁生是经常能给我们以惊异的那种作家。也许因为他特殊的身体状况给了他人所不及的感悟力。
史铁生的出语惊人并不表现为壮怀激烈与慷慨陈词,他总是很平静甚至很低调地写一些平实的文字,然后让你大吃一惊。这有点像有人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宣布与大伙性命相关的消息,并不因为其音量小而被忽视。比如,他在《我与地坛》里对我们说:“死是一件无须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的苦难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因为他有一具残疾的身体,更因为他有一副健全过人的大脑。这么多年了,他在轮椅上年复一年地沉思默想,度过绝望而狂躁的青年时光,也成熟了他中年的深厚思想。思想本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一切思想必定是忧郁的,何况如史铁生这样,从第一天得知自己将永远不能再站立起来的时候起,就一刻也不能停顿地冥思苦想着的人。这时候,我们忘了,在人的生命活动中,惟沉思的时刻,才是敏锐、富有,也是最强大的时刻。这大约是我们每个人都能体验到的,只是由于肢体的完整,由于行动的灵便,由于俗务的纠缠,更由于欲望的循循善诱,沉思的机会于我们正变得越来越稀少。史铁生不然,他有的是机会让自己强大,尽管他被迫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惟其强大,才可能这样平实地谈论死亡,既不夸张对它的向往,也不回避它的到来,就像一个操心家务的农夫,安排惊蛰开犁清明下种的农事,也预告秋季的收成一样寻常。
史铁生当然算得上是经历过绝境了,绝境从来是这样,要么把人彻底击垮,要么使人归于宁静。
宁静是一种规格很高的品质。庄子说: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意思是要对一个人作出判断,观其动不如视其静。自古以来,心如止水、宠辱不惊、以不变应万变等等说法,都表现了对宁静心态的某种崇敬。
真正获得了宁静的人非但不是麻木的生硬的,反而是极其敏感极其温厚也是极其丰富极其坚韧的。他可能为草的凋零或者树叶的飘落而伤感,也可能替一位素不相识的弱智小女孩而担忧,他会长久地怀想下放地穿着开花棉袄吹唢呐的穷吹手,也会在梦里一次次梦见被他使唤过的老黑牛与红犍牛,他激赏刘易斯步态的美感,羡慕刘易斯的力量与速度,他对已经去世的母亲怀有深深的歉疚,对一直关怀和帮助自己的朋友和亲人充满感激之情,他思考过怎样生也思考过怎样死,说到生的时候,他有那么多山重水复的烦恼和柳暗花明的喜悦,讲到死的时候他事无巨细从心态、方式到装裹和墓地,全都娓娓道来更谈笑风生……我们从史铁生的文字里看得到一个人内心无一日止息的起伏,同时也在这个人内心的起伏中解读了宁静。
——《南方周末》 2000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