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洋鬼片
东洋恐怖片在台湾的历史远久,日剧时代开始,日本文化便源源传输进入台湾,而日本文化工业的精细与文明上的相近,加上日本文化在台湾社会的普遍与熟悉度,使之较西洋电影更为国人所接受。
一、东西方文化差异
东方的宗教、文化大部分都源于佛教道家的温和劝进,佛道的论叙往往脱离不了「因果报应」或「因缘」的观念,也因此,鬼怪不致于随便现身,他的出现往往都具有一段缘由,所以东方的鬼怪片也经常不以构置恐怖气氛做为重点考量。
与华语鬼片相比,日本恐怖片中的鬼魂或幽灵,也不会无端现身害人,其多半是因含冤莫白,或是因为要完成生前的愿望,所以才会在尘世间游荡,而其多半也不会主动害人,甚或会去帮助人。
日本恐怖片中的恐惧感,有别于西片之鬼怪直接侵袭人类的处置,其所采取的是旁敲侧击的手法,酝酿令观者陷入恐惧想像的疑虑中,使观者透过自我的幻想,让恐怖更为扩张,促使精神紧绷,以达到惊悚的效用,其成绩更胜于直接的刺激。
二、日本电影中的「幽灵」与「鬼魂」
每个文化都有属于各自的恐怖元素,如港片中的僵尸、洋片中的狼人与吸血鬼,而日本恐怖电影中的恐怖元素,多半是以两种形态出现的,一为鬼魂,一为幽灵。
(一)「幽灵」与「鬼魂」的差异
日本社会的「祖灵崇拜」乃是源于「神道」,这种思想与中国之儒道思惟极为相近,不过中国人把死者的现身称为「鬼」或「鬼魂」,但日本人却认为「鬼」是一种较恶灵更可怕的灵界之物,是居心叵测的恶灵,所以他们形容一个非常坏的人,就说他是「鬼」,而一般的灵或死者的现身则称之为「幽灵」,这是无涉褒贬之词,换句话说,日本人认为灵界也有好、坏之分,这与中国人之想法有所差异,他们认为就算是冤死的幽灵回来复仇,因其具有正当性,它不会危害无辜之人,虽令人有些畏惧但它仍是「幽灵」而非「鬼」,由于幽灵是不会随便出现的,所以它的现身往往是因为它有些什么心愿未了,或是为了「怨念」(深仇大恨)才来,因此其背後总会隐藏著一段精彩的故事,也因为这样,在日本电影中出现的多数是「幽灵」而非是「鬼」。
(二)经典例证
在日本电影中,有幽灵出现的名作不少,除了直接以「怪谈」为名的几部作品外,像沟口健二、黑泽明等大师的作品中,也都出现过幽灵。首先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沟口健二的名作《雨月物语》(1953),它是根据上田秋成的古典怪奇小说集『雨月物语』为本,由川口松太郎加入莫伯桑之"勋章"的暗喻结构而成的作品。在这部影片中,出现了两个幽灵的情境,首先,当男主人翁陶工源十郎(森雅之)在卖陶器之际,遇到贵族千金若狭(京町子)与老妪来订购嘱咐送货,而展开了一段浪漫而又高雅的的爱恨情节,这场戏透过名摄影师宫川一夫的巧手,将幽灵之豪宅刻划出一种朦胧却辉煌的气氛,而且,摄影机以俯瞰的角度取景,人物走位又采"能剧"之举止形式,加上美术、音乐之配合营造出一种神秘、幽玄的现实外的世界,这是日本传统的式样美,虽然是黑白作品,但印象上却充分呈现出妖艳幽玄的效果。这段取自《蛇性之淫》的情节,事实上仍是中国小说《西湖佳访》(即《白蛇传》)之翻案,然而在剧中若狭的现身,乃是因为她是未尝过人生最甜美的爱欲生活就丧生的幽灵,为了完成心愿她也就来到人世间以了心愿。第二次的幽灵出现是在剧中接近尾声处,源十郎回返故乡,当他推开残破的家门,空荡荡的屋中,在他以眼巡视一周後才发现哀怨的妻子宫木(田中绢代)独坐在炉火旁补衣,在服侍他更衣、进食、就寝後,到第二天村人来访,才知宫木早已丧生,而其子也失踪多时,却在他返家之夜幼子却又归来。影片的最後,一个镜头随著其子跑向土堆,摄影机渐次高升而越拉越远,有如幽灵的母亲在完成任务後放心的离开亲人升空而去。这个幽灵是为了挂念其夫及子,暗中保护他们直到父子重逢她才安心的离开。这两个幽灵的出现非但不令人感到恐怖,甚至可让阅听人感到温馨,因为她们是幸运男人的护身符。
黑泽明的电影中也曾出现过幽灵。1950年的《罗生门》在审判的场景中,武士武弘的鬼魂未出现,却附身於巫女(本间文子)的身上,以表现出他的愤怒与不满。1957年的《蜘蛛巢城》,如众所周知它是改编自莎士比亚的《马克白》(Macbeth),原著中的三个女巫,到了黑泽明的电影中就成了「幽灵」,剧中幽灵两度出现却分别展现不同的面貌,第一次它结合「能剧」的幽玄氛围,以纺纱之老婆(浪花千荣子)姿态出现,一种诡异神秘的气势预言了两个将军(三船敏郎及千秋实)的升迁,第二次幽灵再现,则是以瞬间多变的容姿,展现她的神通,这两次幽灵的表现与其说是西方女巫预言能力的转换,还不如说是东方幽灵之「因缘」(命定)的传播者,甚至发挥了幽灵行动的唆使力量。1990年的《梦》是黑泽明晚年的梦与回忆录,它总共分为八个插曲,其中的《隧道》就有幽灵出现,当连队长在死里逃生穿越隧道时,却遇上战死的战友,这些幽灵控诉了战争的悲苦,令人为之动容,这两部电影可以说是有别於娱乐观点的「恐怖电影」,它的恐怖不是来自于视觉刺激的恐怖,但却在情感上让观者承受无名的恐怖压力。
小林正树的《怪谈》(1964)是一般观众较为熟悉的日本鬼怪片,也是一部较被公评为有艺术价值的鬼片,共有四个插曲。分别为《黑发》、《雪女》、《无耳芳一》及《茶碗中》,《黑发》写的是京都之武士(三国连太郎)为了能出人头地,舍弃糟糠之妻(新珠三千代)进京,并迎娶重臣之女,後受不了新妻之骄纵,遂回返家园向妻忏悔,妻仍殷勤相待,翌日醒来才发现身边一堆白骨。这个幽灵妻子的温柔,在於对比新妻的蛮横,也是促使武士反悔觅封侯的催化剂。
《雪女》则是樵夫在大雪之夜受雪女搭救,并誓言保守此秘密,後来他遇到一美女结婚生子,多年後大雪纷飞樵夫忆起往事并将此佚事告知其妻,不想其妻竟回答﹕「那就是我!」说完妻走向纷雪中消失无踪。这个幽灵目的在考验人类的诚信。
《无耳芳一》是描绘一名琵琶说书名人,每晚被幽灵带往平家墓园演唱「平家物语」,寺庙主持为挽救其生命遂命徒弟将经文遍书其身,但徒弟却忘了写在耳朵上,因此当夜幽灵来时只看到耳朵。为了向爵爷覆命遂强将其耳带走,而芳一也失去了耳朵,这群平家幽灵每晚沉溺於战争的苦难,芳一的演唱稍解其哀愁,但事实却无济于事,而芳一最终也成就了他的事业,但却也赔上耳朵。
《茶碗中》是写一个武士,有一天在茶碗中看到一个不认识的武士,他未加理会便将其喝下,後来那武士的家臣三人找上门,但不论武士如何杀戮他们,总无法将其消灭;不过这原只是一个作者(泷泽修)书写故事的一部分,当出版商来访时,竟发现茶水内浮现作者之幽灵,这段不可思议的情节,不知是否可以称为幽灵鬼怪,但却是最有趣的,充满著人对不可知事物之幻想和心灵的投射。这部影片没有太多的日本式思惟,但却有著人性深沉的投射。除此,这部作品在音效、美术、色彩甚至演员的表演上都做了极大胆的实验,以至於这部作品非但欠缺恐怖的感觉,而且它将观者带入少有的唯美之幻想世界。
谈到「怪谈」,在日本娱乐电影之领域中,便不得不提歌舞伎之名剧《东海道四谷怪谈》,日本社会习惯在「盆节」(即中元节)播放与鬼有关的节目,而电影界也常常为了应景,在盆节上演鬼怪之作品。这部歌舞伎名出的故事,由於日本人均耳熟能详。这故事基本上是叙述有妻室之浪人想有成就并娶年轻之妻,于是和友人诬陷其徒弟,与其妻有染,并取毒药给其妻饮用,而造成其之妻脸有如鬼魅,终至双双死亡。在他新婚之夜,徒弟和妻之亡灵相继出现,造成其精神错乱,并误将新婚之妻看成亡妻之幽灵而将其杀害,最後自己亦难免於难。这几部怪谈电影,在细节上各自多少做了删增和改变,但其恶人难逃恶报之训悔却是一致的,尽管如此,但这些作品著眼於娱乐性的意图却也是睽然於心。
三、近期日本的恐怖电影
同样是鬼怪、幽灵,由於创作者思想、文化的差异,可以使它呈现出千变万化的样貌,同时透过创作者不同的处理,也可以使这种不可思议的素材成为探讨人生或只为惊悚的作品,所以文化的差异性虽然能左右一部作品,但是创作者的意图更为关键。近期日本电影、电视界兴起灵异风潮,神怪作品也相继出笼,最近在台湾上映而受注目的两部日本鬼片:《七夜怪谈》(1998)和《鬼水怪谈》(2002)就是佳例,尽管这两部电影都欠缺上述名著的伟大意图,然而其娱乐性却是十足可受肯定的,它们都是改编自铃木光司的原著且都是由中田秀夫执导的作品。
(一)《七夜怪谈》(1998)
《七月怪谈》是取材於现今摩登时代的习俗,受诅咒的语言、信、录影带要赶快抛给别人才不致令自己承担恶运,而那带来恶运的幽灵,依然是日本式的「怨灵」,在世时便因自身的超能力而招徕许多不幸,且因世人的不理解,终於含怨屈死。然藉由现代科技之便,诅咒的方式亦富有现代感,而人们为求自保的行为,也充份显露出现代社会的浅薄价值观。
(二)《鬼水怪谈》(2002)
《鬼水怪谈》的幽灵则是一个孤独的小幽灵,她需要玩伴也需要母爱,才在那栋公寓兴风做浪,而她的悲剧乃是现代忙碌社会和夫妇离异下的产物,这种古老的灵异思维加上现代的摩登主义,可以说是令人耳目一新,尤其是它们的恐惧感爆发力十足,特别是《鬼水怪谈》中由水管流出的头发,浴缸中翻磙的污水,都令观者毛骨悚然。
(三)恐怖漫画改编电影
恐怖小说与恐怖漫画在日本境内占有一定的市场,也因此成就了许多恐怖大师。最为台湾民众所熟知的,便是日本恐怖漫画大师伊藤润二的作品,其作品也多次被改编成电影,如《富江》系列(1998)、《漩涡》(2000)等。
《富江》是改编自日本恐怖漫画大师伊藤润二的作品,推出时也受到日本漫画迷的注意,想比较看看电影与漫画的不同之处。《富江》之於伊藤润二是有特殊的意义的,1987年的时候,他就是靠著《富江》得到了当年日本恐怖漫画领域作为新人跳板的「梅图奖」(梅图一雄也是当时日本恐怖漫画界大师),虽然他得到的只是佳作,但是因为当年并没有优秀奖,所以他等同於第一名。评论家认为,在作品中能感觉伊藤润二对富江这个角色有著深厚的情感,在她不断死亡又繁衍的过程中,作者也同时跟著「进化」。後来富江成为一系列故事的主角,也成为伊藤润二笔下最重要的角色之一。
伊藤润二的画风是很写实的,人物的每一个动作、姿态、毛发、表情,他都会细细的描绘,同时,在背景以及器物的营造上,也有同样端正的风格。在漫画的分格方面,伊藤润二总是在风雨欲来之前,用著传说、故事、或以隐喻性的意象表现,带出一个令人出乎意料,不可预测的结局。
在伊藤润二的故事中,除鬼怪、灵魂这些素材外,同样藉由一些超自然的现象,或是以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生活所见,成为故事延伸的原点,如二元存在的世界、漆黑不知名的山洞、伫立在稻田间的稻草人,家乡的墓碑等等。
这类作品的特色乃在於吊诡而繁复的情节,且并没有常规常理可循,不是出於复仇或报恩等正常动机,恶灵本身有自己的意志,如人类一样有所好恶,其魔性便与人性一般是难以常伦去规范的。在其风格中,还有一点为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对「群体」这个意象的大加利用-无论是满天飘飞的人头气球,或是布满田野的各个真实的稻草人,都让人在整个空间中有著不可名状的感觉。在漫画里,没有好人、坏人的分别,没有光明、黑暗的分别,一切所有怪异的现象,都那么自然而然在那个时间与地点发生。
四、电影与人生观
日本电影早期仍在儒家与佛教道教的浸濡下,在电影中仍持有因果宿命观,对鬼魂、幽灵仍采取人道、人性的关怀,但後期的日本电影,为与好莱坞的强大电影工业抗衡,兼之以商业利益为导向,越发惊悚可怕,在拍摄手法与取镜上去刺激阅听众的口味。但其传统以来极对人性与人世的关怀,仍是其终极的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