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张十一
【年代】:唐代
【作者】:韩愈——《答张十一》
【内容】
山净江空水见沙,哀猿啼处两三家。
筼筜竞长纤纤笋,踯躅闲开艳艳花。
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
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
注释:
①胡仔云:“《昌黎集》中酬赠张十一功曹曙诗颇多,而曙诗绝不见。惟《韩子年谱》载其一篇云‘九疑峰畔二江前’云云。曙与退之同为御史,又同迁谪,故诗中皆言之。退之答曙诗云云。又有《祭曙文》云:‘我落阳山,君飘临武,君止于县,我又南逾。’临武属郴州,在阳山之北。二诗皆此时作也。”钱仲联云:“公《唐故河南令张君墓志铭:‘君讳署,字某,河间人。以进士举博学宏词,为校书郎,自京兆武功尉拜监察御史。为幸臣所谗,与同辈韩愈、李方叔三人,俱为县令南方。二年,逢恩俱徙掾江陵。’按:洪兴祖《韩子年谱》系此诗于二十年春南迁时。方成珪《昌黎先生诗文年谱》系此诗于永贞二年春二人偕掾江陵时,以题有‘功曹’二字;二十年春,张尚未为功曹。然细按张诗,境地情绪,明系作于湘南而非江陵。至公此诗首三句,即《送区册序》所称‘阳山天下之穷处,江流悍急,县郭无居民,夹江荒茅篁竹之间,小吏十余家’景象。第四句与《杏花》诗所谓‘二年流窜出岭外,所见草木多异同。山榴踯躅少意思,照耀黄紫徒为丛’,及《游青龙寺》诗‘前年岭隅乡思发,踯躅成山开不算’者亦合。第六句‘炎瘴’字更不切江陵。方说非也。‘功曹’二字,疑为后来追题,或为李汉编集时所加。”陈克明云:“方氏《举正》谓此诗及《李员外寄纸笔》等六诗皆贞元二十年在阳山所作。朱子《考异》:‘唐本有张署寄公诗。’魏本题注:‘补注:唐本有此诗,按公集赠张十一功曹署诗颇多,而署诗绝不可见,可见者惟此篇,故录之:九疑峰畔二江前,恋阙思归日抵年。白简趋朝曾并命,苍梧左宦亦联翩。鲛人远泛渔舟火,服鸟鸟闲飞雾里天。涣汗几时流率土,扁舟直下共归田。张署。’钱(仲联)著《集释》采用洪说(应包括《举正》)并推定‘功曹’二字系李汉等编集所加,可信。”
②蒋之翘云:“起二句,荒寒如画。”宗传璧云:“荒则然矣,寒则未必。细按此诗下文,似在春初。‘水见沙’是冬春之间常见的现象。”
③孙汝听云:“筼筜,竹名。《异物志》曰:‘筼筜生水边,长数丈,围一尺五六寸,一节相去五六寸,或相去一尺,庐陵界中有之。’”文谠云:“《吴都赋》(《文选》卷五)云:‘其竹筼筜箖箊,苞笋抽节’也。”
④朱熹云:“‘闲’,或作‘初’。”孙汝听云:“羊踯躅,花名。”文谠云:“踯躅,似山石榴。”钱仲联云:“《太平广记》:‘南中花多红赤,亦彼之方色也。唯踯躅为胜。岭北时有,不如南之繁多也。山谷间悉生。二月发时,照耀如火,月余不歇。出《岭南异物志》。’”方成珪云:“白香山《送春归》诗云:‘杜鹃花落子规啼。’杜鹃即踯躅也。”止水云:“踯躅:即‘羊踯躅’,亦称‘闹羊花’,花红黄色,可供观赏。”
⑤廖莹中云:“《左传》:‘狼瞫云:吾未获死所。’”方世举云:“谢朓诗:‘恩波不可越。’”止水云:“‘知死所’三字仍承‘未’字。”
【赏析】:
韩愈一生中两次遭贬,《答张十一》是他第一次被贬到广东阳山后的第二年春天作的。张十一名署,德宗贞元十九年(803)与韩愈同为监察御史,一起被贬。张到郴州临武令任上曾有诗赠韩愈,诗云:“九疑峰畔二江前,恋阙思乡日抵年。白简趋朝曾并命,苍梧左宦一联翩。鲛人远泛渔舟火,鵩鸟闲飞露里天。涣汗几时流率土,扁舟西下共归田。”韩愈写此诗作答。
诗的前半段写景抒情。“山净江空水见沙,哀猿啼处两三家”,勾勒了阳山地区的全景。春山明净,春江空阔,还传达出一种人烟稀少的空寂。寥寥数笔,生动的摹写了荒僻冷落的景象。这一联如同一幅清晰鲜明的水墨画。紧接着第二联是两组近景特写,“筼筜竞长纤纤笋,踯躅闲开艳艳花。”筼筜是一种粗大的竹子。踯躅即羊踯躅,开红黄色的花,生在山谷间,二月花发时,耀眼如火,月余不歇。这一联,可以说是作者为这幅水墨画又点缀了一些鲜艳、明快的色彩,为荒僻的野景增添了春天的生气。上句的“竞”字同下句的“闲”字,不但对仗工稳,而且传神生动。“竞”字把嫩笋争相滋生的蓬勃景象写活了:“闲”字则把羊踯躅随处开放、清闲自得的意态揭示了出来。这四句诗,写了远景,又写了近景,层次分明。有淡墨涂抹的山和水,又有色彩艳丽的绿竹和红花,浓淡相宜,形象突出。再加上哀猿的啼叫,真可谓诗情画意,交相辉映。
这首诗中的景物,是与作者此时的处境与心情紧密相连的。它体现了这样两个特点,一是静,二是闲。静从空旷少人烟而生,作者从繁华嘈杂、人事扰扰的京城一下子到了这荒远冷僻的山区,哀猿啼声处处有,人间茅舍两三家,这种静与作者仕途的冷遇相互作用,使他倍感孤独和凄凉。这种闲,由他的处境遭遇而来,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悠闲超脱,没有羁绊,然而不免使人触景生情。身虽居闲地,心却一刻也没能摆脱朝廷的束缚,常常被“未报恩波”所搅扰,不能得闲,故而格外感慨。作者虽然写的是景,而实际上是在抒发自己内心深处的隐情,正如王夫之《唐诗评选》所说:“寄悲正在比兴处。”
诗的下半段叙事抒情,“未报恩波知死所,莫令炎瘴送生涯。”前句的“未”字贯“报”与“知”,意谓皇帝的深恩我尚未报答,死所也未可得知,但求不要在南方炎热的瘴气中虚度余生而已。这两句是全诗的关键,孕含着作者内心深处许多矛盾着的隐微之情:有无辜被贬的愤怨与悲愁,又有对自己从此消沉下去的担心;有自己被贬南荒回归无望的叹息,又有对未来建功立业的憧憬。他虽然没有直接说忧愁怨恨,只提到“死所”、“炎瘴”,却比说出来更为深切。在这样的处境里,还想到“未报恩波”,这体现着儒家“怨而不怒”的精神。有了这一联的铺垫,下一联就容易理解。“吟君诗罢看双鬓,斗觉霜毛一半加。”“斗”同“陡”,是顿时的意思。“斗觉”二字用得奇崛,把诗人的感情推向高潮。这一联写得曲折迂回,诗人没有正面写自己如何忧愁,却说读了张署来诗后鬓发顿时白了一半,似乎来诗是愁的原因,这就把全诗唯一正面表现愁怨的地方掩盖住了。并且写愁不说愁,只说霜毛陡加,至于何以至此,尽在不言之中。诗意婉转,韵味浓厚。
作者似乎尽量要把他那种激愤的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但是又不自觉地在字里行间透露出来,使人感受到那股被压抑着的感情的潜流,读来为之感动,令人回味,形成了这首诗含蓄深沉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