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
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
李益
微风惊暮坐， 临牖思悠哉。
开门复动竹， 疑是故人来。
时滴枝上露， 稍沾阶下苔。
何当一入幌， 为拂绿琴埃。
本篇因风而发，风为通篇线索。风，是古人常用来表示怀念、思恋的比兴之物，“时因北风，复惠德音”表现了对故友的怀念，“故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又为对故园的思恋。又，风又常用以象征美好、高尚。孟子云：“君子之德，风也。”明白了这两层意思，我们就不难理解作者闻风寄思的原由了。首联“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从情理上说，应是先“思”而后“惊”。在暮色中，诗人临窗冥思，“思”的是什么？作者没有交待。“悠哉”一词，始见于《关雎》，表明思绪深远、悠长。一阵微风传来（竹窗闻风），打破了诗人入神的思虑，这里的“惊”，用得极其传神。如果我们不能从这一层意义上去理解，那么，因“微风”而“惊”就似不可理喻了。
颔联“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前句承首句继写“微风”，它吹开了院门，又吹动了竹叶。后句承二句写“思”，由于思之深、之切，因此，听到风声，立刻和原有的思绪接了轨——至此，上文的“思悠哉”就得到了答案。故人，正如诗题所指的是苗发、司空曙。前四句，因风而惊，因思而疑，紧扣诗题“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一、三句写“闻风”，二、三句写“竹窗”，二、四句写“寄（思）”，其中的“思”与“故人”则指“苗发、司空曙”。行文至此，按说完全可以打住，因为它已经清晰表述了一个层次，一个完整的意思，但诗人又别开生面地引出了另一番情境。颈联“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写诗人静夜幽思，至“忧从中来，不可断绝”。pim静听微风拂过枝叶，露珠不时地滴落下来，想那阶上的青苔，已渐被露水浸润。多么清幽静谧境界！在这种境界里，诗人倍增深沉的寂寞和思念！这两句初看起来，似不涉题旨，仔细推敲，它却是神来之笔。微风吹过了枝叶，也吹动了诗人的心扉，“枝上露”不时滴落，滴在了“阶下苔”上，也滴在了诗人的心上。在这里，不禁使人想起了易安居士的“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因境生情，因情造境，古代骚人真是不谋而合。而阶下蔓生青苔，则说明人迹罕至，自然诗友未能经常谋面，那么思念之情，必然会“悠哉”的。两句互为因果，即因寂寞而倍思诗友，因思念而倍增寂寞。辗转往复，不能自已，使诗意得到了进一步的深化。在这种情况下，诗人仍然以“风”为扣，抒发了一个美好的愿望：“何当一幌，为拂绿琴埃。”幌，帷幔。绿琴，汉代司马相如有琴名“绿绮”，遂称琴为“绿琴”。从字面直解，二句意为风什么时候能吹入我的帷幔，为我拂去那琴上的尘埃呢？这里仍以“风”为主线，但它却又有着“故人”的影子。“何当”二字，既写出诗人依旧“临牖思悠哉”的情态，又流露出对故人的思念、渴望。诗歌最后一句，把这种感情推向了高潮，尤耐人寻味。春秋楚人钟子期、伯牙“知音”的故事，成为千古佳话，在这里，诗人暗用了这一典故，以说明他与苗发、司空曙交契之深。知已相遇，呤诗弹琴，何等畅快！然而挚友久违，竟至绿琴生尘，又何等遗憾！诗歌最后一句，与其看作具体的希望朋友来，拂去尘埃，共理丝弦，不如把它理解作知音相逢、投机默契、谈笑风生，更妥贴些。
全诗共用了九个动词，或直接写风的动，或因风而动，如：惊、思、开、动、疑、滴、沾、入、拂。但又都是以“寄（思）”为暗线的，如影之随形，紧紧相连。这正是诗人的匠心所在，也是本诗有极大的艺术魅力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益和苗发、司空曙，都名列“大历十才子”，彼此是诗友。诗题曰《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诗中最活跃的形象便是傍晚骤来的一阵微风。“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李陵《答苏武书》），因风而思故人，借风以寄思情，是古已有之的传统比兴。本诗亦然。这微风便是激发诗人思绪的触媒，是盼望故人相见的寄托，也是结构全诗的线索。此诗成功地通过微风的形象，表现了诗人孤寂落寞的心情，抒发了思念故人的渴望。
诗从“望风怀想”生发出来，所以从微风骤至写起。傍晚时分，诗人独坐室内，临窗冥想。突然，一阵声响惊动了他，原来是微风吹来。于是，诗人格外感到孤独寂寞，顿时激起对友情的渴念，盼望故人来到。他谛听着微风悄悄吹开院门，轻轻吹动竹丛，行动自如，环境熟悉，好像真的是怀想中的故人来了。然而，这毕竟是幻觉，“疑是”而已。不觉时已入夜，微风掠过竹丛，枝叶上的露珠不时地滴落下来，那久无人迹的石阶下早已蔓生青苔，滴落的露水已渐渐润泽了苔色。多么清幽静谧的境界，多么深沉的寂寞和思念！可惜这风太小了，未能掀帘进屋来。屋里久未弹奏的绿琴上，积尘如土。风啊，什么时候能为我拂掉琴上的尘埃呢？结句含蓄隽永，语意双关。言外之意是：钟子期不在，伯牙也就没有弹琴的意绪。什么时候，故人真能如风来似的掀帘进屋，我当重理丝弦，一奏绿琴，以慰知音，那有多么好啊！“何当”二字，既见出诗人依旧独坐室内，又表露不胜埋怨和渴望，双关风与故人，结出寄思的主题。
全篇紧紧围绕“闻风”二字进行艺术构思。前面写临风而思友、闻风而疑来。“时滴”二句是流水对，风吹叶动，露滴沾苔，用意还是写风。入幌拂埃，也是说风，是浪漫主义的遐想。绿琴上积满尘埃，是由于寂寞无心绪之故，期望风来，拂去尘埃，重理丝弦，以寄思友之意。诗中傍晚微风是实景，“疑是故人”属遐想；一实一虚，疑似恍惚；一主一辅，交织写来，绘声传神，引人入胜。而于风著力写其“微”，于己极显其“惊”、“疑”，于故人则深寄之“悠思”。因微而惊，因惊而思，因思而疑，因疑而似，因似而望，因望而怨，这一系列细微的内心感情活动，随风而起，随风递进，交相衬托，生动有致。全诗构思巧妙，比喻维肖，描写细致。可以说，这首诗的艺术魅力实际上并不在以情动人，而在以巧取胜，以才华令人赏叹。
（倪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