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传
文章简介《刺客列传》全文五千多字,共写了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要离六个人,而其中单是荆轲一个人就用了三千多字,可见荆轲是司马迁这篇作品要表现的核心人物。节选部分主要记叙了“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叙述了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从准备、实施、到最后失败,事件过程完整。情节围绕一个“刺”字展开,波澜起伏,惊心动魄,人物的性格也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得到了生动的表现。
公元前228年(秦王政19年),秦王政派其大将王翦攻赵,杀掉赵葱,遂克邯郸,虏赵王迁。王翦随即奉命率兵驻扎中山(今河北省定州),准备向燕国进攻。燕国这时处于朝不保夕、危如累卵的困难境地。事实是:“燕弱小,数困于兵,今举国不足以当秦。”(《战国策•燕策三》)。燕太子丹这时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秦军压境的危急时刻,不得不采取派人行刺这种恐怖政策。
战国末期燕秦两国的斗争形势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发生在战国末期的公元前227年,即秦统一中国之前的六年。当时,秦已于公元前230年灭韩,又在公元前228年破赵,秦统一天下的大局已定。
燕国是一个地处北方的小国。当初燕王为了讨好秦国,曾将太子丹交给秦国作为人质。秦“遇之不善”,太子丹于公元前232年逃回燕国。公元前228年,秦将王翦破赵以后,引兵向北,直逼燕境。燕太子丹为了抵抗秦的大举进攻,同时也为了报当初在秦被凌辱之仇,决定派荆轲劫持秦王,想要挟秦王归还秦侵占的各国土地;如果要挟不成,便刺死秦王,造成秦国内部的混乱。但事与愿违,荆轲刺秦王失败,秦大举进攻燕,公元前222年灭燕。
本文揭示了弱小燕国和强大秦国之间的尖锐矛盾和激烈斗争,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战国时期秦燕之间的兼并与反兼并的斗争《史记·刺客列传第二十六》
原文
曹沫者,鲁人也,①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
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②犹复以为将。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①桓公与庄公既盟于□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②桓
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③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
今鲁城坏□压齐境,④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
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北面就髃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
欲倍其约。⑤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
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①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①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
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
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
以外事。”②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①次曰夷眛,②次曰季子札。
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
余祭死,传夷眛。夷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
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当立。”故尝阴养谋
臣以求立。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①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
盖余、属庸②将兵围楚之□;③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
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
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
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
无如我何。”④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四月丙子,①光伏甲士②于窟室中,③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
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④酒既酣,公子光详为⑤足疾,
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⑥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匕首刺⑦王
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
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
子以为上卿。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①
豫让者,晋人也,①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②去而事智伯,③智伯甚
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
子最怨智伯,④漆其头以为饮器。⑤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
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
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
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
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
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醳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①吞炭为哑,②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
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
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③顾不易邪?④何乃残身苦
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
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⑤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
其君者也。”⑥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①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
“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子不尝事范、中行
氏乎?
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
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
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
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
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
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②曰:“吾可以下报
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①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①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①事韩哀侯,②与韩相侠累③有却。④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
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闲。严仲子至门请,
数反,然后具酒自畅⑤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
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
“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⑥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
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觽矣;
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麤粝之费,⑦得以交足下之驩,
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⑧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
政身未敢以许人也。”⑨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
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①鼓刀以屠;
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
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
睚鴺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日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
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
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
“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韂甚设,臣欲使人刺之,
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
之与韂,相去中闲不甚远,②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
能无生得失,③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④岂不殆哉!”遂谢车骑
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韂侍者甚觽。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
①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②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①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购)*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
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①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于邑
②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
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觽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
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
辱自弃于市贩之闲者,为老母幸无恙,③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
子乃察举吾弟困□之中④而交之,泽厚矣,可柰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
故,重自刑以绝从,⑤妾其柰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
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韂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
濡忍之志,①不重暴骸之难,②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僇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
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①
荆轲者,卫人也。①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②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荆卿好读书击剑,①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
之支属于野王。②
荆轲尝游过榆次,①与盖聂论剑,②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
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
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
摄之!”③
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①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
复会。
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
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
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
①武对曰:“秦地篃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
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肴之险,民觽而士厉,兵革有余。意有所
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②未有所定也。柰何以见陵之怨,欲批③其逆鳞哉!”丹
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居有闲,秦将樊于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
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①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
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②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
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③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
计,旷日弥久,心惛然,④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
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
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
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
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谋。”太子曰:“愿因
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
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
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①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
“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
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
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②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
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
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俛而笑曰:“诺。”③偻行见荆卿,曰:
“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
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
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
‘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
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
“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
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
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①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
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觽
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
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
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②秦
王贪,③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
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闲诸侯得合
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
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
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闲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
其意。④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
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
“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
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①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
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于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
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柰何?”于期仰天太息流涕曰:“于期每念之,常痛
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
如?”于期乃前曰:“为之柰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
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①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
樊于期偏袒搤捥②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③乃今得闻教!”遂自刭。
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柰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①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②
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③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
人不敢忤视。④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顷
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
“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
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
太子迟之,请辞决矣!”遂发。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①高渐离击筑,
荆轲和而歌,为变征之声,②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
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
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
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于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
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①见燕
使者咸阳宫。②荆轲奉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③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
振恐,髃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慑。
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
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
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④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
秦王环柱而走。髃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髃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
兵;诸郎中⑤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
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⑥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
⑦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⑧负剑,遂拔以击荆轲,
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⑨不中,中桐柱。⑩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
太子也。”⑾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目眩良久。已而论功,赏髃臣及当坐者各有差,
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秦王操于不意,列断贲﹑育者,介七尺之利也。”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等
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
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而社稷幸得血食。”其后李
信追丹,丹匿衍水中,①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
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
姓为人庸保,①匿作于宋子。②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偟不能去。
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③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
家丈人召使前击筑,④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⑤乃退,出其装
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
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⑥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
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⑦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
渐离乃以铅置筑中,⑧复进得近,举筑朴⑨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
近诸侯之人。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①甚矣吾不
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①太过。又言荆
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
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较然,②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
【索隐述赞】曹沫盟柯,返鲁侵地。专诸进炙,定吴篡位。彰弟哭市,报主涂厕。
刎颈申冤,操袖行事。暴秦夺魄,懦夫增气
①好力:爱好勇武、力气。②败北:战败逃跑。北,打了败仗往回逃。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①,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②,辞令如故③。桓公怒,欲倍其约④。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⑤。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⑥。
①鲁城坏即压齐境:意思是说,你们侵略鲁国,已经深入到都城边缘、假如鲁国的都城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了。②颜色:脸色。③辞令如故:像平常一样谈吐从容。④倍:通“背”。背弃、违背。⑤所亡地:丢失的国土。亡,丢失,失去。⑥有:又。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①,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②。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仇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③,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④。
①伍子胥亡楚如吴见卷四十《楚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②说(shuì,税):劝说、说服。③内志:在国内夺取王位的意图。志,志向,意图。④进:推荐。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次曰夷眛,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①,欲卒致国于季子札②。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余眛。余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适嗣③,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④。
①以次传之弟:依照兄弟次序把王位传递下去。②这一句的意思是说,想最终把国君的位子传给季子札。③适(dí,敌)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适,同“嫡”。旧时正妻为“嫡”。④尝:通“常”。阴养:秘密地供养。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①。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②。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③!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④,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曰⑤:“光之身,子之身也。”
①按卷四十《楚世家》、卷十四《十二诸侯年表》、《左传·昭公二十六年》,记楚平王卒于其十三年(前516),是年为吴王僚十一年,此谓“九年”,误。下文所记吴王僚因楚丧而伐之的事,《左传》在昭公二十七年,即吴王僚十二年。②变:动态。③不求何获:意谓不争取(时机)就不会有收获。④骨鲠之臣:正直敢言的忠臣。鲠,通“骾”。⑤顿首:以头叩地。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①,而具酒请王僚②。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③,皆王僚之亲戚也④。夹立侍,皆持长铍⑤。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⑥,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⑦。既至王前,专诸擘鱼⑧,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
①甲士:身穿铠甲的武士。窟室:地下室。②具:备办。③阶陛:台阶。④亲戚:此指亲信。⑤铍(pī,披):长矛。一说两刃刀。⑥详为足疾:假装脚有毛病。详,通“佯”,假装。⑦鱼炙:烤熟的整条鱼。进:献上。⑧擘:拆。掰开。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佰,智佰甚尊宠之。及智佰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①,漆其头以为饮器②。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③。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④,入宫涂厕⑤,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⑥。
①怨:恨,仇恨。②膝其头以为饮器:把他的头盖骨涂以膝做为饮具。③以上二句为古成语。说(yuè,悦),同“悦”。喜欢、爱慕。容,梳妆打扮。④刑人:受刑的人。这里犹“刑余之人”即宦者。⑤涂厕:修整厕所。涂,以泥抹墙。⑥卒释去之:最终还是把豫让放走了。释,放。去,离开。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①,吞炭为哑②,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③,襄子必近幸子④。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⑤?何乃残身苦形⑥,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①漆身为厉(lài,赖):以漆涂身,使肌肤肿烂,像患癞病。厉,同“癞”。癞疮。②吞炭为哑:吞炭为了使声音变得嘶哑。③委质:初次拜见尊长时致送礼物。这里有托身的意思。④近幸:亲近宠爱。⑤顾不易邪:难道还不容易吗。⑥残身苦形:摧残身体,丑化形貌。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①:“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②,我故众人报之③。至于智伯,国士遇我④,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⑤,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⑥!”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①数:列举罪过而责之。②众人遇我:把我当成一般人对待。③众人报之:像一般人那样报答。④国士:国内杰出人物。⑤伏诛:受到应得的死罪。诛,杀死。⑥敢布腹心:敢于披露心里话。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却①。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②,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③。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④,前为聂政母寿⑤。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⑥。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⑦,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⑧,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①有郤:有仇怨。郤,空隙,裂缝。喻感情上产生裂痕。②数反:多次往返拜访。反,同“返”。返回。③畅:敬酒。《战国策》作“觞”。是。④溢:即“镒”。古代重量单位。为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⑤寿:敬酒或用礼物赠人,表示祝人长寿。⑥甘毳(cuì,粹):甜脆食物。毳,通“脆”。⑦大人:对别人父母的敬称。粗粝:粗糙的粮食。谦词。⑧降志辱身:使心志卑下,屈辱身份。市井:市场。下文“市井之人”指做买卖的人。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①,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②。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③,未有大功可以称者④,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⑤,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⑥!且前日要政⑦,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严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众)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⑧。”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⑨!”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①除服:丧服期满。②枉:屈,委屈。③鲜:少,稀少。④称:相比,相抵。⑤睚眦(yázì,牙字):发怒时瞪眼睛。借指小的仇恨。⑥嘿:通“默”,沉默。⑦要:邀请。⑧辅翼:助手,辅助。⑨殆:危险。
杖剑至韩①,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②,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③,购问莫知谁子④。于是韩(购)县〔购〕之⑤,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①杖:持,携带。②皮面决眼:割破面皮,挖出眼珠。③暴(pù,铺)于市:暴露在大街上。④购问:悬赏询问。⑤县(xuán,玄):同“悬”。悬挂。
政姊荌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①,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悬之千金,乃於邑曰②:“其是吾弟与?嗟乎,严重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悬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荌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③,为老母幸无恙④,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已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⑤,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⑥,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①贼不得:指不知道凶手的姓名。②於邑(wūyè,乌叶):同“呜咽”,哭泣。③蒙污辱自弃于市贩:承受羞辱,不惜混在屠猪贩肉的人之间。④无恙:平安无事。恙,忧,病。⑤重自刑以绝从:深深地毁坏自己的面容肢体,使人不能辨认,以免牵连别人。从,连带治罪。一说通“踪”,踪迹线索。⑥殁:死。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①,不重暴骸之难②,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③,姊弟俱僇于韩市者④,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①乡使:从前假使。乡,同“向”。从前,过去。濡忍:含忍,忍耐。②不重:不顾惜。暴骸:露尸于外。③绝险:度越艰难险阻。列:显露,布陈。④僇:通“戮”。杀戮。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①,徙于卫②,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
①先:先人,祖先。②徙:迁移。
荆轲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①,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②。
①说:劝说,说服。②徙卫元君支属于野王:迁移野王不只是支属,卫元君也在内。支属,旁支亲属。
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①,盖聂怒而目之②。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③,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④;”
①论剑:谈论剑术,有较量的意思。②目:瞪眼逼视。③曩者:过去。这里指刚才。不称:不相宜,不合适。④摄:通“慑”。威慑,震慑。一说降服。
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①,争道②,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①博:古代一种博戏。②争道:争执博局的着数,道,技艺,方法。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①。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②;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③。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④,知其非庸人也。
①筑:古代弦乐器,像琴,属于打击乐。②沉深:深沉稳重。③贤豪长者:贤士、豪杰和年高有德行的人。④处士:有才有德不愿为官的隐居者。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①。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②,稍蚕食诸侯③,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④、汉之铙,右陇、蜀之山,左关、郩之险,民众而士厉⑤,兵革有余⑥。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⑦,欲批其逆鳞哉⑧!”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
①会:适逢,正赶上。质:人质。②三晋:指韩、赵、魏三国。以其国君原来都是晋国的执政大夫,后各自立国,将晋一分为三,故称。③稍:逐渐,一点一点地。蚕食:像蚕吃桑叶一样地逐渐侵吞。④擅:拥有,据有。⑤士厉:士兵训练有素。厉,勇敢者锐气。⑥兵革:武器装备。兵:武器。革,皮制铠甲。⑦见陵:被欺凌。见,被。陵:侵犯,欺侮。⑧批:触动,触犯。逆鳞:传说中龙颈部生的倒鳞。触及倒鳞,龙即发怒。用以比喻暴君凶残。
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丹受而舍之①。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②,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③也,祸必不振矣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⑤。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⑥,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矿日弥久⑦,心惛然⑧,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⑨,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⑩。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⒀,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⒁。
①舍:使……住下来。②寒心:提心吊胆。③委肉当饿虎之蹊:古成语,意思是把肉放置在饿虎经过的小路上。委,抛给,抛弃。蹊,小路。④不振:不可拯救。振,救,挽救。⑤灭口:消除……借口。⑥购:通“媾”,媾和,讲和。⑦旷日弥久:时间长久。⑧惛然:忧闷,烦乱。惛:糊涂。⑨后交:新交,晚交。⑩资怨而助祸:助长怨恨而促使祸患的发展。?鸿毛:大雁羽毛。喻燕国力量薄弱。?雕鸷:雕与鸷均为凶猛的禽鸟。比喻秦国的凶猛。⒀勇沉:勇敢沉着,勇气潜于内心。⒁乃造焉:就到太子那里去拜访。造,拜访。
太子逢迎,却行为异①,跪而蔽席②。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③:“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④,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⑤。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⑥。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己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人,非节侠也⑦。”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⑧。”因遂自刎而死。
①却行为导:倒退着走,为(田光)引路。②蔽席:拂拭座位让坐。蔽,拂拭,掸。③避席而请:离开自己的座席向田光请教。避席,以示敬意。④骐骥:良马、骏马。⑤驽马:劣等马。⑥趋:小步快走。以示礼敬。⑦节侠:有节操、讲义气的人。⑧明:表明,显示。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漆行流涕①,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②,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③。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④,其意不厌⑤。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⑥,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⑦。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⑧;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⑨,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纵,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住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①膝行:跪行,双膝着地向前。②不肖:不成材,没出息。此谦词。③孤:按当时燕王尚在,不该称孤。④臣:使……臣服,称臣。⑤厌:满足。又写作“餍”。⑥入臣:前往秦国称臣。⑦合从:即“合纵”。东方六国南北联合,结成一体共同对抗秦国的政策。⑧窥:示,引诱。⑨擅:独揽,掌握。⑩让:推辞。?太牢:牛、羊、猪三种牲畜各一头,是古代祭祀的重礼。借指贵重美食。?恣:听任,随其所欲。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①。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②,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③,臣愿谒之④。今行而毋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⑤,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①略:夺取,侵占。②旦暮:早晚。极言时间短暂。③微:无,没有。④谒:请求,禀告。⑤说:喜欢,高兴。这个意义后来写作“悦”。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①,父母宗族皆被戮没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③,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进曰④:“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⑤,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于期首函封之⑥。
①深:残酷,刻毒。②戮:杀死。没:没入官府为奴。③揕(zhèn,振):直刺。匈:同“胸”。胸膛。④偏袒搤(è,扼)捥:脱掉一边衣袖,露出一边臂膀,一只手紧握另一支手腕,以示激愤。搤,同“扼”,掐住,捉住。捥,同“腕”。⑤切齿腐心:上下牙齿咬紧挫动,愤恨得连心都粹了。⑥函封:装入匣子,封起来。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①,以试人,血濡缕②,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③。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耒,而为治行④。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遣秦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⑤!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⑥!”遂发。
①以药焠之:把烧红的匕首放到带有毒性液体里醮。②血濡缕:只要渗出一点血丝。③忤视:用恶意的眼光看人。忤,逆,抵触。④治行:准备行装。⑤竖子:小子,对人的蔑称。⑥辞决:长别。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①,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②,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忼慨③,士皆瞋目④,发尽上指冠⑤。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①既祖:饯行之后。祖,古人出远门时祭祀路神的活动。这里指饯行的一种隆重仪式,即祭神后,在路上设宴为人送行。②为变徵(zhǐ,止)之声:发出变徵的音调。古代乐律,分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七调,大体相当今西乐的C、D、E、F、G、A、B七调。变徵即f调,此调苍凉、凄惋,宜放悲声。③羽声:相当西乐A调。音调高亢,声音慷慨激昂。④瞋目:瞪大眼睛。⑤发尽上指冠:因怒而头发竖起,把帽子顶起来。此夸张说法。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①,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②。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③,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④,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⑤。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⑥,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⑦,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⑧,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慴。愿大王少假借之⑨,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⑩,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⒀,尽失其度⒁。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⒂,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⒃。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⒄,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⒅:“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⒆,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⒇,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
①资:价值。资财。币:古代用作礼物的丝织品,泛指用作礼物的玉帛等物。②遗:赠送。③振怖:内心惊悸,害怕。怖,惊慌、害怕。④比:排列、比照。⑤宗庙:帝王或诸侯祭祀祖宗的地方。⑥九宾:外交上极其隆重的礼仪。说法不一。一说九个接待宾客的礼宾人员;一说九种规格不同的礼节;一说九种地位不同的礼宾人员。⑦色变:变了脸色。⑧顾笑:指回头向舞阳笑。⑨假借:宽容。⑩发图:展开地图。?穷:尽。见:同“现”。出现。?室:指剑鞘。(13)卒:通“猝”,突然。(14)度:常态。(15)提:打,投掷。(16)股:大腿。(17)擿:同“掷”。投掷。(18)箕踞:两脚张开,蹲坐于地,如同簸箕。以示轻蔑对方。(19)此句末“轲”下似应有“舞阳”或及“秦舞阳”等字,不然,秦舞阳失交待。(20)坐:治罪、办罪。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①,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②。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③,而社稷幸得血食④。”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秦复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①益:增加。诣:往,到……去。②拔:攻克,占领。③解:缓解、宽释。④社稷幸得血食:国家或许得到保存。社稷,土神和谷神,以古代君主都祭祀社稷,故成为国家政权的象征。血食,享受祭祀。因为祭祀时要杀牛、羊、豕三牲,所以叫血食。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①,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彷徨不能去。每出言曰:“彼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②,一坐称善,赐酒。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③,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重赦之,乃矐其目④。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⑤,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⑥。
①庸保:帮工,伙计。庸,同“佣”。被雇用的人。②家丈人:东家,主人。③抗礼:用平等的礼节接待。④矐其目:弄瞎他的眼睛。矐,熏瞎。⑤朴:撞击。⑥诸侯之人:此前东方六国的人。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惜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①!甚矣吾不知人也!曩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②!”
①讲:讲究,精通。②非人:不是同类人。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①,“天雨粟,马生角”也②,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③,然其主意较然④,不欺其志⑤,名垂后世,岂妄也哉⑥!①命:运气,命运。②天雨粟,马生角:据《燕丹子》记载,“丹求归,秦王曰:‘乌头白,马生角,乃许耳。’丹乃仰天长叹,乌头即白,马亦生角。”王充《论衡·感虚》等亦有此说。这里比喻不可能之事。雨,下雨。③义:义举,指行刺活动。④较:清楚,明白。⑤欺:违背。⑥妄:虚妄,荒诞。
电影《刺客列传》
主演:姜大卫李修贤 Yi Si 狄龙
剧情:Assassin Legend (literal English title)AssassinatorsCi ke lie zhuan (China: Mandarin title)Legend of the Assassinato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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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翻译:
曹沫,是鲁国人,凭勇敢和力气侍奉鲁庄公。庄公喜爱有力气的人。曹沫任鲁国的将军,和齐国作战,多次战败逃跑。鲁庄公害怕了,就献出遂邑地区求和。还继续让曹沫任将军。
齐桓公答应和鲁庄公在柯地会见,订立盟约。桓公和庄公在盟坛上订立盟约以后,曹沫手拿匕首胁迫齐桓公,桓公的侍卫人员没有谁敢轻举妄动,桓公问:“您打算干什么?”曹沫回答说:“齐国强大,鲁国弱小,而大国侵略鲁国也太过分了。如今鲁国都城一倒塌就会压到齐国的边境了,您要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于是齐桓公答应全部归还鲁国被侵占的土地。说完以后,曹沫扔下匕首,走下盟坛,回到面向北的臣子的位置上,面不改色,谈吐从容如常。桓公很生气,打算背弃盟约。管仲说:“不可以。贪图小的利益用来求得一时的快意,就会在诸侯面前丧失信用,失去天下人对您的支持,不如归还他们的失地。”于是,齐桓公就归还占领的鲁国的土地,曹沫多次打仗所丢失的土地全部回归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