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

简介即新疆的天山山脉以南,包括塔里木盆地、昆仑山脉以及吐鲁番盆地。
龟兹的梵唱西域三十六国,那些仿佛幻象一样无法提供真实感的城邦国家名称中,龟兹是少数还能活在某些人记忆中的一个。但是,远在他乡的人们,乃至生活在现在被称为库车、轮台的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无法真真切切地抓住龟兹。那个拥有瑰丽乐舞,虔诚梵唱的国度,已经被不同的人分割为符合各自想象的碎片。
这些人就包括我。在我还不知道鸠摩罗什到底是什么人的年纪,我就已经喜欢上了读这四个字的时候,舌头在唇齿间的那种跳动的感觉。在少年的我看来,这是四个美妙的,能让人突然间从沉寂中跃入灵动的声音。
想象中,这位功德无量的大译师一定是个美姿容,修风仪的人,也许这是女人纯粹的本能使然——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个人没有明晰的面部轮廓和清湛的眼神。传说中,他有来自佛国印度的父亲和身为龟兹王族的母亲,他生活的地方交汇着来自中原的汉文化、来自撒马尔罕的粟特文化以及影响他一生的印度佛教文化。那时候,仿照印度寺庙修建的雀离大寺应该已经完工——这个因为《大唐西域记》名声大振的寺庙还叫做昭祜厘大寺,也就是现在的苏巴什遗址。因为商路的畅通,到这个以戒律严明著称的佛教中心来修行的僧侣也多了起来。于是,包括著名的克孜尔千佛洞在内的一个个石窟被开凿出来,勤奋而虔诚的来自各种不同文化背景的画师聚集在一起不知疲倦地描绘着他们心目中的佛国。他们几近奢靡地使用着来自阿富汗的比黄金还昂贵的青金石作颜料,这种奇妙的永不退色的蓝成为他们笔下浩渺的天空。
经过天灾人祸,现在这些壁画已经斑驳到了相当的程度,每一位访客的想像力在此都遭遇到严重的挑战。足够的耐心和一定的知识文化储备,对历史的热情和对艺术的虔诚成为欣赏这种残缺之美的必要条件。
但是对于千年前的鸠摩罗什们来说,当时无比瑰丽的壁画更多是为了帮助他们理解佛经,提醒他们要严守戒律。绿洲附近风蚀的地表也好,天山玫瑰色的峡谷也好,无尽的黄沙也好,在修行窟里那些仅容一人的空间里面,年轻的僧侣会浑然忘记周遭的一切,远离人间的欢乐,思考生命终极的道理。
终于,这思考成就了鸠摩罗什。当他在公元407年到达长安,看到专门为他举行的盛大的欢迎仪式的时候,也许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那种宠辱不惊的淡定在此时,已然成为这位大翻译家灵魂的精髓。
南疆笔记康夫
对于我来说,新疆,尤其是南疆,仿佛就是我心灵的故乡。从第一次到那里,看到那笔直笔直的白杨,矮矮的土屋,小毛驴拉的“六根棍”,喧闹的巴扎,还有,也是最重要的——那无边无际连绵起伏的沙漠的时候,我就有一种熟悉的好像回到家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我冥冥中曾经认定,我的前世中必有一世是个死在西域的朝圣僧侣或者是赚足了钱打算回家娶那心爱姑娘,却半途死掉的商人。也许我那一世的白骨还在沙漠的某个地方静静地躺着,我心爱的经书或者我打算送给姑娘的珠花就在不远处,可是我的手却再也伸不到那个地方,永远做不了那件事情了……
每每这种感觉袭来的时候,我的心都会为一种莫名的情怀激荡着,千百年业力的流转终于凝聚在了这一生的岁月,过往和现实找到了重叠的刹那。也许,这种前生对于今世的寻觅似乎注定了要在一种苍凉的,坚硬的地方才会出现结果;相反,杏花烟雨江南那样柔糜万端的世界里,细细密密扑面而来的是将人从灵魂到躯体彻底包裹起来的现世的欢愉。
今日的和田男子
玉石巴扎上的生意人
距离挖掘机不远就是玉龙喀什河
玫瑰色的天山峡谷
在戈壁上生存了数百年的沙柳
人流,也是玉长河
如果我是一个商人,那么我必然要去和田
和田的灵光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金庸《书剑恩仇录》里,乾隆送给陈家洛玉佩上的铭文。这里温润的玉,必是和田羊脂玉。
低调,温暖,润泽是玉石的性格。但,出产璞玉的和田,却无比干燥,乃至人们会怀疑,是不是玉石的精灵带走了和田的水分,天地间的灵秀之气被这些石头悄无声息地吸走了,余下从天到地的黄色都给了和田。明朝的宋应星在《天工开物》里面记载了一种传说:玉石就是要吸收月亮的精华的,而且,是隔着水去吸收。所以采玉,最好要在秋天,月华最为饱满的时候在河里去寻找玉石。古往今来,采玉的人似乎都是干枯粗粝的,他们和他们手中那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那些灵动的美玉不仅要他们付出艰辛的寻觅,更要他们把自己身体的精髓作为献祭,否则玉石永远都不会出现。
体味这种黄色的苍凉,尤其要到玉龙喀什河边上。在维语里,玉龙喀什就是白石头河。著名的和田玉籽料就来自这里。来自中国各地的人巴望着自己能像传说中的那些奇人一样,在这条河里捡拾到自己的运气。几里地以外的玉石巴扎,就是兑现这些运气的地方。在这条街上转悠一圈,就会明白,这些成为美玉的石头虽然没有手脚,虽然不动声色,虽然“不可食兮不可衣”,但却是怎么撷取了人们心甘情愿奉献的神魂。
令人讶异的是,和田本地的考古发现里面,却完全没有玉石的痕迹。和田,对于可以忘却玉石光华的人来说,意味着沙漠,意味着尼雅,意味着令人尊敬的瑞典人斯文·赫定,意味着上世纪初那惊心动魄的中亚探险风潮。
那些勇敢的人发现大漠流沙下面,是中西文化交汇的辉煌。但这辉煌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跃到人的面前,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流沙像母亲一样看顾着这些文化,生怕他们被来路不明的人打扰。
和田的黄沙知道,其实,这些才是真正的璞玉。但他们也明白,为什么人们都只能看到那条白石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