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尼诺黛
矢志不移,犹负重托的作家吴勇历十年艰辛,谱写了一曲慷慨激越的《水西悲歌》。作者依据大量史实,生动地再现了“吴三桂征剿水西”这一历史事件,热情地颂扬了水西彝部反对不义战争,保卫家国,浴血奋战的悲壮情怀。这部小说的艺术成就是多方面的,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尤为 值得称道。其中描绘了一个个性格鲜活,呼之欲出的女性人物,构成了一个水西彝部的女性形象系列——俄尼诺黛,便是这个系列中一 个光彩照人的“焦点人物”。
俄尼诺黛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关于她,史志中仅有一句记载:“坤有妾美而休香,三桂求之不得,以此衔坤。”此外,再没有别的材料和依托。作者以敏锐的眼光和独特的构思,张开艺术想象的翅膀,着力去塑造这个人物,是很有“意味”的:从战争的缘起来看,表面上,她成了“导火线”。野心勃勃而又儒雅多情的吴三桂为得到她,不惜第二次“冲冠一怒为红颜”;从情节的进展来看,她是一条线索,吴三桂因迎娶她而出现了节外生枝的误会、求之不得的思念、得而复失的痛惜贯穿着小说的始终,形成了跌宕起伏的开合与悬念;从物的关系来看,她也是一个“轴心”,围绕着她的几个主要人物:安坤、吴三桂、叉戛那等,无不在相互间的利弊得失、情感纠葛中,凸现出各自的是非观念和内心世界… …明乎于此,我们是不难理解作家虚构这一人物的用意之深的,但仅只于此,仍不能体味出作家着力塑造的这一人物所具有的独特个性和审美价值。
小说中的俄尼诺黛是一个“色香味格四美兼具的水西彝女”。她家世卑苦:父母都是土目的家奴,因天生丽质,体香四溢,聪颖灵慧,13岁时便 受到百般宠爱。由于特殊的经历,使她从小得以在贵族的府弟中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特别是后来得到知识渊博、精通音律的热卧慕史的悉心调教,她通习诗书礼乐,成为一个色艺俱佳的奇女子而声名远扬,以至使远在昆明的吴三桂慕名远来求索迎娶,由此引出一场硝烟战火、几多恩仇情怨... ..[/color][/size][/align][align=left][size=4][color=navy] 俄尼诺黛是作品中“描写得并不少的一个与众截然不同的特殊人物”① 作者对她可谓浓墨重彩,精工细描。她的与众不同,首先体现在令人惊羡的美貌和超群的才艺上。对此,书中主要运用描写、烘托、反衬、对比等艺术手法来加以刻画。在小说的女性系列中:有深谋远虑的“人中凤凰”乃叶禄天香;武艺不凡、见识超群的安坤次妻陇玉;勇救安坤、深明大义的俄尼诺莎;巧于周旋、窃改敌军密令的驿站眼线助其莎;手刃叛变的情人、引爆土雷与敌同归于尽的没苏姑娘;意态从容、视死如归的慕魁普洛的两个妻子禄卉和奢春;已有身孕仍战死于清水塘的阿户之妻阿雨,乃至忠诚尽心、勇毅退敌的侍女阿水… …她们一 个个“纯洁热情,机智勇敢,是一群温柔美丽而又勇于献身的巾帼英雄。”!②从女性美的角度看,她们都貌美异常、武艺超群、智勇双全、深明大义,体现出作者心目中的容貌、性格、节义的审美观,而其中的俄尼诺黛,我们 无论是从群体形象的映衬还是从安坤身边几个妻妾的对照中,都可以看出她的独特之处。当然,相比之下,俄尼诺黛 没有禄天香那样的远见与威仪,也没有其它女子 的不凡身手。用安坤对俄尼诺莎的话说;“与你诺黛阿姐相对映,她是天生丽质香美人,你是色艺双绝女丈夫啊! ”这或许可以作为男性眼中希求的女性美的类型划分的注脚,也是俄尼诺黛 与其它女性有别的突出之处。而实际上,俄尼诺黛 绝世的美貌、精湛的才艺、柔媚的风情,确是显得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 …对于这些,小说中的各种描写占有一定的比重。
吴三桂为索求俄尼诺黛的得与失、情与理,构成了全书情节发展的主要线索。小说通过主要人物之一的吴三桂 的视角来打量、感受俄尼诺黛 ,更是使得她的美貌才情显得惊世骇俗、卓尔不凡。吴三桂大举兵戎征剿水西自是出于他“不可使滇中一日无事”,以达到其盘踞滇黔的野心,故捏奏水西谋反,构怨于朝廷,然而小说中,垂涎俄尼诺黛 ,则是他寻找战争借口的主要动因。这样的处理,不仅与人物的性格吻合,也是符合情理的。
小说塑造的人物形象是血肉丰满的,这可以从几个主要人物性格的二重性上体现出来:如彝部苴穆安坤的“柔”与“硬”;更苴叉戛那的“私”与“公”;明朝匡国公皮熊的“忠”与“奸”;乃至普通士兵助其不土“平”与“奇”… …特别是对吴三桂这一历史人物,作者不囿于成见,塑造了一 个全新的形象:他虽年交半百,却是个英姿勃发的美男子,"一双微陷的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有一股威严英武的气概。"他不仅谙熟兵法、善用贤能、精通音律,也惜香怜玉。这是一个儒雅而又权变、多情而又残暴、精明而又自悔,具有多重性格的复杂形象。吴三桂形象的成功塑造,不仅在于表现他作为清军的主帅,在诸多大小不一的战争中如何运筹帷幄、沉着应对,更在于通过他为索求俄尼诺黛 所经历的周折与遭遇中外部言行的生动刻画与内心情感的深入揭示。
初见俄尼诺黛 ,他便对其美貌心仪之至,继而听了她一番对水西音乐的见解,更为其素养所折服,如同又遇到了难得的知音,顿觉相见恨晚。阅历过无数美人的吴三桂 ,身边不乏红颜佳丽:有色艺出众、还出过一本叫《舞余集》的书③、 已随他戎马生涯二十多年仍不改初衷,至今还容颜未衰、嗓音圆润的侧福晋陈圆园;有柔婉清丽,他最宠爱的小妾连儿,还有“稚气未脱、娇气甚浓”的小妾四面观音、八面观音… …相比之下,他对俄尼诺黛更是情有独钟、心驰神往:俄尼诺黛 “娇而不柔、媚而不俗”的体貌,性情中质朴本真的“山野芬芳”和身体散发的异香都撩拨得他“心中阵阵狂跳”。他认定眼前的俄尼诺黛“确实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尤物”。得到这个女人“一定会别有至美新奇的趣味。”所以,与俄尼诺黛弹奏曲谷的中秋之夜,竟成了他日后挥之不去的至乐场景、萦绕于心的至美图画。
有论者认为:吴三桂 得到俄尼诺黛 之后,“也只是把她当作性工具, 并没有把她当作人。”④这未免失之偏颇。其实,吴三桂无论是在未得到俄尼诺黛 之前的思之若渴、辗转反侧,还是在得到之后的其乐融融、销魂蚀骨,他对俄尼诺黛 的爱恋都是有其心理和感情基础的,且这种成分的比重并不在少。固然,吴三桂此次入黔并非为她而来,但如果因此而忽视了对人物之间复杂关系的描写,没有或淡化了俄尼诺黛 与几个男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势必会削弱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在这一 点上,小说把握得很好。其实,小说中有关俄尼诺黛 的“情感戏”也是“重头戏”,与过目不忘的惨烈的战争场面描写相比,细腻入微的情爱心理刻画,亦是小说中的“亮点”。
如果说,吴三桂只是为色而来,以满足其猎艳的占有欲,那么,如何去理解他对俄尼诺黛所独有的感受、思念、失落与追悔呢?在小说中,吴三桂对俄尼诺黛的思念前后有三次描写:被困果勇底时,深夜在破头山上的行辕里,万虑俱来,吴三桂信口吹出俄尼诺黛常唱的那首“曲谷”, 曲声忧怨、 如诉如泣… …当李本深的军粮终于运到后,吴三桂随即安排战事,心情愉悦起来,这时他又吹起这首熟悉得分毫不差的“曲谷”,脑子里浮现出俄尼诺黛的容貌,“竟又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两行泪水。”… …在惨烈的清水塘之战 中,在旷野深然、群山莫辨的月夜,“一种莫名的感伤凄然而至”,吴三桂又一次吹起这首“曲谷”,心里默念着梦寐以求的美人,“不经意间,他的眼角沁出了两行泪珠。”如果不是在危急关头或愉悦之时对俄尼诺黛思念之极,感慨至深,一世枭雄的吴三桂何至于会动情如此?
曲谷《家猪和野猪在一起》如同吴三桂对俄尼诺黛情爱的主旋律,在小说中两人初见、思念、迎娶的情节发展中多次出现,交替呼应,构成了一首思念的回旋曲,想必这不会是无意的巧合?可见,不能说这是吴三桂虚伪的造作,而实际上俄尼诺黛对他也并非只是假意的迎逢。与其认为吴三桂是以占有为目的,以淫乐为辛事,不如说这种垂涎而至倾慕的追逐,是在将俄尼诺黛作为一个自身理想化的象征和寄托了。至于在作者创作的另一部长篇历史小说——可看做是《水西悲歌》续集的《柔远夫人》一书中,吴三桂在昆明的修建的保国寺里,还为俄尼诺黛塑了像,亦可佐证人物的心理意识。
普遍的认为:俄尼诺黛对待情爱是个“轻浮”的人。无论是“小有轻浮”还是“过于轻浮”,甚至“近乎淫荡”,只是程度有别而已。这样的认为是自有其理的,可是如果我们不只是从人物言行的表象去判断,就会得出不尽如此的看法,进而体味出在她的“轻浮”中所隐含的苦涩和无奈。“女性实际上是人类社会中第一种商品和奴隶。”⑤俄尼诺黛是一 个玩物,作为家奴13岁时就被土目丙列纳为妾;她是一件礼物,14岁被献给安坤:她同时又是一种工具,被乃叶禄天香作为笼络叉戛那的诱饵;她更是一件珍宝,被安坤割爱,作为舒缓战事的条件,送给了吴三桂。在这些男人们中间几经流转,她是身不由己的,因为实际上她别无选择,只能听任别人的摆布;另一 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小说中她与后来的三个男人之间,是有程度不同的情与爱的… …
小说中有一处描写:在吴军前往迎娶她的路上,俄尼诺黛被明军残部打劫后,面对部将常金印的粗暴、狂放,她不知所措“早已乱了方寸”,“只得温顺如羔羊,坐在常金印的膝上,任其抚摸亲猥而已”。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俄尼诺黛之所以这样,是出于恐惧和本能的自卫;再说,这次打劫皮熊说得明白,是明军的离间之策,聪明的俄尼诺黛自知她当时的境遇和份量,何不会暂时屈已求全?这其实是以柔克刚,伺机待救的明智之举。如果她此时厉声喝斥或以死相胁,显示出刚烈的态势,反倒显得“失真”。类似“轻浮”的描写,有一处更为直白:作为眼线的索额阿竹夫妇住在安顺的驿站里,妻子助其莎为进一步探知清军贵州提督李本深给平西亲王吴三桂的密信,与吴应祥打情骂俏,甚至以女色诱之:“……她有意无意地将隆起的乳峰挨近虬髯军官的脸膛。以至于虬髯军官情不自禁地摸上一把,她也不躲闪,一手握住军官的手,更以一种无限柔媚的眼光直看着军官的眼睛 。……”“吴应祥握住助其莎的手牵引到自己的裤裆里。助其莎心里好笑,索性握住了那活儿略紧了紧。吴应祥越发耐不住了……”于是,心猿意马,欲火中烧的吴应祥不但就范,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还有一处描写虽不属“轻浮”,也应该在此提及:在血战虎门关的弥漫硝烟和隆隆炮火中,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慕魁普洛的次妻奢春仍在展示自己美妙的风采:她“牵起自己的百褶长裙,缓缓地转动身子,有如一只火红的凤凰翩翩起舞,在晚霞辉映下越发光彩夺目。”在众清兵的目弦神迷之际,她又亮起了甜蜜圆润的歌喉……最后与清兵同归于尽。
这几处描述各有不同:俄尼诺黛的“轻浮”是出于自卫;助其莎的“风骚”是为了诱敌;奢春的“亮相”则是为了争取时间,而这些描写却又异中有同:这显然是一种以“美”作为武器的斗争方式。面对共同的敌人,水西女子的情爱观,自有其独特的价值判断和是非观念——索额阿竹夫妇嘻闹时助其莎的一段话,亦可作说明:“给阿竹你别忌妒,只要是为了我们水西家的安危,必要的时候,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该陪他睡觉还得陪他睡!”因为“乃叶给我们讲过西施、貂蝉,为了国家安危,不就将自己的身体作为打跨敌人的武器吗!”可见,这种教诲出自小说中近乎完美、母仪天下的禄天香之口,是不无深意的。从这个层面来看,我们就会更好地认识到水西女子忠贞,刚烈的另一面:即不惜以利用、展示甚至牺牲自身的美为代价来赢得更多的胜利,这其实是令人叹惋和仰视的价值观、生死观!在俄尼诺黛的“轻浮”中,自然也蕴涵了这样的观念,值得我们去理解、宽容和正视。
明末清初,发生在水西土地上的这场严酷的战争,并没有让女人走开… …而在参与战争的女性英雄系中,“天生的尤物”俄尼诺黛亦没有例外。顾盼生辉、柔媚多情的俄尼诺黛仍有着水西女子的侠肝义胆、铁骨血性,是一 个“明大义,识大体的姑娘”,她“为了民族的利益,甘愿牺牲自己。”⑥安坤告诉俄尼诺莎为什么将她阿姐献给吴三桂时说:“美妾对苴穆是小我是私,全水西是大我是公,为公而去私,乃历代明君要旨。”可见,献出俄尼诺黛是情势所迫,但也应看到,这种“不拘于礼教”的举措,是源于本民族利益高于一切的信念,由部族存亡得失的利弊权衡而生出的一种献出自我,以获取整体利益的义举——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理念,才会有俄尼诺黛在大军围困、危在旦夕的时刻,为阻止吴三桂的军事行动,多次挺身而出,自请入吴,甚至要以死 明志… …足见其果敢和刚毅!
在吴三桂将之迎娶后,她仍牢记自己对安坤和禄天香所说的话:“生是水西人,死是水西鬼……”这便是她对清军宣战的铮铮誓言,对水西部落的铿锵承诺。当她发现自己受到欺骗,得知安坤已经死后,以自己年轻的生命作了兑现!在这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充满血性、保持着自己独立人格的俄尼诺黛。虽然,聪明的俄尼诺黛其实也很幼稚,尽管她能使吴三桂为之倾倒,而对安坤及水西的安危最终也无能为力,“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吴三桂略施小计,假意取消军令,她便“信以为真,乃破泣一笑… …”夏国相说她“毕竟天真年少”倒是理在其中,只是说她“全然不想到整个水西正受到吴三桂大军的烧杀抢掠。”则是信口开河,不合情理了。她是“想不到”而非“不想到”。
作为暂时舒缓时局的交换条件,安坤忍痛割爱,将俄尼诺黛送给吴三桂,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俄尼诺黛,则是一次身负重托,为保卫最后家园而准备献身的一次悲壮“出使”。尽管,面对权益的得失,狡诈精明的吴三桂给予她的,不过是一个轻巧的顺水人情,结果是八步大寨惨遭涂炭,最后菅垒木弄箐被攻占,安坤亦未能幸免,跳岩身亡。不过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她全身缟素、手持尖刀对吴三桂以死相求的赤诚忠义;看到了她倒在淋漓的鲜血中,以年轻的生命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显示出了令人敬佩的大义凛然、血性刚烈!
这部小说在情节的安排上,由吴三桂强索俄尼诺黛而起,又于吴三桂追思俄尼诺黛而终。吴三桂似乎是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者,然而,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受到成功的满足和精神的愉悦。他不但给水西军民带来了数十万人的死伤和痛苦,也损兵折将数万人;自己多次遇险,几死于刀枪药鸩… …吴三桂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得到的却是巨大的精神重创——俄尼诺黛的香消玉殒,使他后悔不迭,“只能带着深深的遗憾永远地追忆他接识过的女人中这位最美丽的女人。”他悔恨“只看到了她表现出来的色香味格,却没有想到她对水西的忠义刚烈”。对他一生中这第二次“冲冠一怒为红颜”,他甚至责问自己:胜局已定,美人在手,何不遵从朝廷圣旨,放弃攻打木弄箐,赦免安坤?
小说末节写吴三桂对失去俄尼诺黛的追悔,实际上是对他人性的扣问,良知的感召。吴三桂失去的不仅是感情的慰藉、精神的支撑,更是他自我追求的人格失落。在吴三桂一生的诸多悲哀中,“他最悲的是美妾俄尼诺黛的得而复失。”小说中对他的这种“思欢怒愁,感于幽微,流乎啸歌,形诸动摇。或一往而尽,或积日而不能自休。”⑦的追忆心理的刻画,不仅增添了人物形象的“厚度”,更是作者对这场不义战争的理性思考,是从更高的层面是来认识过去、审视历史。
小说中写吴三桂在肉体的剧烈疼痛和精神的怅然失落中,做了一个梦:笑容依旧,香气袭人的俄尼诺黛 投入自己的怀抱,和他骑在枣红马上,翻山越岭,飞上蓝天… …忽然,一阵莫名的撞击将他们打散了… …这时,俄尼诺黛倏然而至,却是披头散发,手持长剑直杀而来,口中大叫“吴三桂,还我命来!”这部小说运用的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作者却在小说的结尾处写了这样一个梦,是颇值得玩味的。这是一个意象,在梦中向吴三桂索命的还有水西苴穆安坤、女婿塔新策和无数鬼魂:无论是殉情而死的俄尼诺黛,还是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水西及清军将领、士兵、百姓… …都在向罪魁祸首吴三桂讨还血债。佛洛伊德认为,梦是一种不自觉的无意识心理现象。“梦在整个无意识过程中,是一种有充分价值的精神现象。”⑧在这个梦中,披头散发,手持长剑的俄尼诺黛吓得吴三桂惊魂未定,与他初见时的超凡脱俗相比,已是面目全非。这样的首尾呼应,前后对照并非巧合,实则是吴三桂神智迷茫的心理幻觉;而从小说的寓意来看,是作者对这场不义战争的质疑,对吴三桂残暴屠戮的拷问,对他情欲和政治野心的责难,同时也是吴三桂潜意识中人性良知的自我发现和痛苦忏悔。
在这部小说中,“俄尼诺黛走完了她不平凡的路”。(作者) 作者也塑造了一个性格鲜活,血肉丰满的艺术形象。这一形象的成功塑造主要体现在:首先是作者并没有拘泥于“历史的真实”,而是充分注意到了历史小说的“核心是历史质素在小说中的结合和意蕴。”⑨其次,对这一人物的塑造,作者没有落于人物婚变遭 际中“红颜命薄”的窠臼,或停留于上层社会贵族生活感情纠葛的藩篱,而是在惨烈的战争背景下,将人物置于相互关系的复杂漩涡中来推动情节的发展,使人物形象逐步丰满。再者,是通过细腻的心理刻画和生动的描写来刻画人物。因此,小说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一幅幅色彩明丽而又气韵沉雄的历史画卷。
在俄尼诺黛的身上,寄寓着作者对水西女性“理想化”的审美视象。当然,作者对这一形象的塑造,亦有其“性格割裂”的不足之处。比如小说写她的死,是因为听到丈夫安坤被杀,知道受骗而为之徇情,这未免牵强,因为这种“贞烈观”与书中叙及的部族利益高于一切的崇高的情爱观相抵 牾 ,也与俄尼诺黛的性格发展不尽统一。虽然,在那个多妻制的部族中,妻妾事夫,忠于爱情乃根深蒂固的常情至理,安坤作为部族首领,体现的也是本民族的最高利益,但在“私”与“公”、“小我”与“大我”面前,比起其它水西女子的悲壮献身,这一“焦点人物”死去的动因,还是多少削弱了形象自身的意义。再如,描写俄尼诺黛自请入吴前明察事理的睿智与入吴营后被轻易哄骗的幼稚,也显得生硬,前后不尽统一。另外,小说中也还存在人物语言缺乏个性、场景描写类型化的不足之处。
俄尼诺黛是《水西悲歌》中一个意蕴丰厚的艺术形象,她带给人们的是更多思考的空间。事实上,我们是难以用本文的命题来加以界定她的。从接受美学的角度来说,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心理图式”⑩对这一形象自然会有不同的认识。笔者这里是从几个不同的方面,着重以她与吴三桂之间的人物关系为切入点来加以剖析、探讨这一形象的意义:俄尼诺黛是“这一个”,她的悲剧,也是一 个“美的悲剧